翌日一早,又去开档。
天气迵然有别于昨日,金乌万丈,天空一片蔚蓝,稀疏的云朵好像万顷碧波中的浪花微微飘浮。市面也比昨日热了不少,人声、马声、车声等未绝耳畔,朝着城隍庙方向而去的百姓更多。
反观熊志契开档,并没有随着天气改变而改变,仍是老样子,既是热切期盼有客前来光顾,又是忧虑批命不准、释辞浅陋而遭人白眼羞辱,矛盾深深,一言难尽。自己开腔招客是谈不上的,甚至有两位壮汉靠近,他以为他俩是要算命而自引起一阵心儿猛跳;再有一妙龄女郎走近看了看他,使他尤觉心慌,之后走了,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时光飞逝,饶是坐得屁股酸麻,兀自无人上前帮衬,情难以堪!
巳时正三刻,当他自叹失意之间,却见一位尖嘴缩腮的壮年男子含糊地哼着曲儿,脚步虚浮地向这边走来,右手拿着酒壶,不时举起仰首大喝几口,一副烂醉如泥的酒鬼模样。那酒酒味醇美,飘传及远,弄得熊志契酒瘾大发。
那醉汉多喝了两口,骤感喉痒胸烦剧烈,大步跨出,老实不客气地坐在熊志契那命摊的客位上,左手按桌,作呕难遏。呕了半会,全是干吐,连酸水也呕不出半点来,倍增难受。
熊志契有想支声叫他别在这里呕吐的,可是见他喝醉了干吐正急,面相又非好与之辈,故而缄口无语。
但听一个尖声尖气的话音谓那醉汉道:“哟,这不是三郎吗?”
熊志契端相那说话者,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不下四十岁,脸颊有点儿膀,倒像是个害了肾脏病的人,衣着则是绚彩鲜丽。
那醉汉抬头带着醉眼瞥过那男子一下,怪声笑道:“原来是方兄啊。你好啊,噢噢……噢噢……”又是一阵干吐。
那男子方山道:“为何你会醉成这个样子?”
那醉汉咳嗽几声,继吐几声,缓过气来道:“醉?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没醉。”
方山道:“是,是没醉,是没醉。喂,三郎啊,都快两个月没见你了,去哪儿发财了?不须靠赌赚钱吃喝玩乐么?”
那醉汉得意笑道:“老兄你不知呀,兄弟最近是迭交财运、桃花运,让我傍上一户大户人家的婆娘,大享艳福之外,一切开销全由她垫付,还愁缺钱吃喝耍乐?”
方山陪笑道:“有这么好的事儿?”
那醉汉眯着眼侧视着他,道:“会骗你不成?别的不提,单是那婆娘高华如玉的姿貌,体态风流,翻云覆雨起来总是骚劲儿十足,嘿嘿,吃她不消,吃她不消啊。”
方山听得悠然神往,缓缓道:“做哥哥的好生羡慕三郎啊!”
那醉汉干呕声中兼笑道:“你是无从羡慕的,这酒你就先尝两口。”
接过酒壶,在骨嘟声中方山才喝了一口,便给那醉汉夺过酒壶去,问道:“好喝吗?”
方山圆转舌头,自我吮了吮味,答道:“好喝。这是葡萄酒?”
那醉汉瞟过他一眼,道:“你的舌头倒灵啊。听那跛脚掌柜言道,世上葡萄自以新疆的牛奶提及珍珠提为极品,所酿造的当然是琼露玉液,我若非傍上那大款婆娘,岂能随心所欲地爱饮多少就饮多少?那跛脚掌柜见我弄得桌面淋淋,大是心疼,过来劝我莫要糟蹋,说什么如此佳酿不应该如此喝法,还吟了句……什么诗的……他奶奶的,老子也记不起来了。可恶,这酒乃是老子付钱买的,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干他甚事?喝得不爽,难道就不能拿去喂狗?”
这醉汉肚中的墨水极度有限,有听那掌柜念过那句诗句的,烂醉之际却想不真切。方山与他乃酒朋狗友,臭味互投,理所不知是哪一诗句。而熊志契攻心的乃是超元武艺和玄术,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没涉足过半步,听来同样脑中空白。其实古人单就赋饮这葡萄酒的诗是有的,就有一句世人耳熟能详的:“葡萄美酒月光杯,欲饮葡萄马上催。”
那醉汉光顾的是一家大酒楼,饮酒器皿备齐,饮这葡萄酒该用夜光杯,能使酒色酷似鲜血,饮者沾唇下喉无异于饮着人血,直感豪逸冲霄,热血沸腾。可他心躁貌丑,憎恨这至美的夜光杯,宁愿大壶大壶地举起而喝,认为才能显示自己够爽快、够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