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者,额头必然乌黑一片,黑色越浓,不可救药的几率也就越大。
芮姬的额头……
田逆止不住伸出了恻隐之心。
床榻上的这个,终究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他脸上的生人勿近消散了少许,带上了几许的柔和:
“可曾寻了医者?”
田逆一只放在剑柄上的,微微离开了少许。
“咳咳……”芮姬说话都已经开始费劲起来,她浑身发寒,大量的失血,让她意识有些模糊。
一边跪坐的牛乞儿却是轻叹了一声:
“君子,太医令看过了,他正在亲自为太后熬药,只是……”
牛乞儿的眼睛中,也是有着几许的悲哀。
若是他年轻的时候,见到芮姬这样,却是不会发自内心的伤悲的。
但是,现在他自己都是时日无多,是以见到了芮姬这么模样,牛乞儿却是与有同感的很!
牛乞儿看向田逆的眼中甚至带着祈求,他隐晦的摇摇头,不让田逆继续再问。
田逆叹息一声,牛乞儿的眼神,他读懂了。
“咳咳!”
芮姬这一阵,却是觉得身子忽然之间就不冷了。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挑花急忙给她垫上了厚实的垫子。
“田将军,妾这一辈子,虽然富贵,但是却也悲哀,唯有此时,才有了几分的自由!”
芮姬祈求道:“田将军乃是先君亲自任命的荼御手,乃是荼老师,妾无以为报,却妄言希望田将军能够看在这一份面子上,留下荼的性命,哪怕是让他隐姓埋名,做一个氓隶!”
芮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拂又觉得浑身燥热起来,她忍不住想要掀开被子,浑身已经遍及汗珠。
“万望将军答应,妾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妾愿意结草衔环来报!”
田逆的脸色一变。
田氏虽然对国高不满,但是这……
芮姬的这句话,可是将田氏架在火上烤啊!
他沉吟。
芮姬却是满脸的祈求,甚至还要起身相拜……
“罢了,罢了!”
田逆叹息一声:“荼公子臣不敢保证荣华富贵,但是,田氏尽力为他寻一食邑,纵然不能一大城,但士人之身,不会少了他的。”
田逆闭上了眼睛,这个决定他代替家里做了。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新君那边却要有了龌蹉啊!
台阶下方,站在鲍鱼身后的监褴,听到了田逆的话语之后,止不住满脸的喜色。
好啊!
得来全不费工夫!、
田氏果然包藏祸心!
孺子荼得位不正,他的处置,必须要交给阳生处理的,但是,现在田氏私自决定了孺子荼的下场,这是要做了权臣?
这是要不将阳生看在眼里?
田逆啊田逆,你小子不是思虑周全么?今天却是被我抓住了把柄啊!
芮姬笑了。
她颤颤巍巍的从被窝里拿出来一个朱红色布帛包起来的小包裹:“田将军,妾身无以为报,此物……”
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愈发的红润,但是声音却是有气无力起来:
“此物,将军寻来本不费功夫,妾身……搜集起来……权……权……算作……一二……感激……”
芮姬的嘴巴猛然长大,她大口大口的呼吸:
“荼儿……荼儿……荼……荼!”
芮姬呼喊了几声自己的幼子之后,却是双眼一翻……
朱色的包裹掉在了地上,锒铛作响。
而芮姬的手,却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太后!太后啊!”
挑花脸色大变,伏在芮姬的身上痛哭起来。
而一边跪坐的大太监牛乞儿则是哭嚎起来:“太后宾天了!”
一边的太监,依次传递出去:“太后驾薨,诸宫哀丧……”
田逆叹息一声,开口道:“比太后礼,安置棺椁,放于先君寺内吧!”
他俯身行了一礼,然后嘴里告罪一声,上前几个踏步,拿住了掉在地上的朱红色包裹。
小白常说人死如灯灭,身前的诸般仇怨,就让他随风消散吧!
况且,田氏与芮姬之间,只是有着国本的争论,双方之间并无私怨的。
单单是看在芮姬临死的时候,宁愿祈求田氏这个昔日的政治对手,也要安置妥切了孺子荼,她就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今日,他田逆不是看在芮姬的太后身份,不是看在芮姬的先君夫人的身份!
他之所以答应芮姬,正是因为他早年的时候,见过田白幼时哭嚎要母亲的模样。
那时候,田白只有几个月,她母亲产后褥疮不在了,那时,尚不知事的小白,却是哭的昏死过去。
待他醒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哭过……
“就当是爱屋及乌了吧!”田逆深吸一口气,收起了手中的包裹。
他却是并不知道,田白就是在那个时候,换了一个人……
就在此时,太医令却是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一见到太监宫女们都在哭泣,太医令的脸色变换了数次,这才是放下了药碗,上前给田逆见礼。
“见过田御!”
从职责上来讲,太医令是给国君一家子看病的,御者是给国君驾车的,双方的等级却是差不多。
但是,田逆的背后是庞大的田氏,更是在这一次大战之中得利的团体,是以,太医令虽然年长一些,却是抢先给田逆行礼。
“太医客气了!”
田逆走上前,伸出手指在汤药里蘸了蘸,然后凑在鼻翼下闻了闻。
太医令的脸色都变了。
田逆轻笑一声:“太医的医术却是高深,怕是当得医师的称谓了吧?”
太医令不敢隐瞒:“然。”
田逆嘴角勾起:“这是补药?内里却有人参?”
太医令的额角隐隐见了汗:“田君子慧眼,这里面是人参、当归等一十八味补药熬制的……”
“哦?”
田逆玩味的笑了笑。
他只是随意的看着太医令,眼神里却是带着几分的散漫。
太医令止不住频频的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太医很热呢?”
田逆从怀里拿出手帕,擦干净了手指,然后将手帕又塞了回去。
“恩恩,热,五荒六月的,热得慌……”
太医语不成调。
田逆不在理会他,只是对着一边的一个田氏旁支子田青开口道:“带着你部,戍卫宫室!”
“喏!”
田青的身份,要比田逆低了很多。
他恭敬的应下了。
田逆带着鲍鱼等人朝外走,快要到了门口的时候,才是开口道:“这议政殿,建筑的却是妙极,朕身着重铠,却也觉得凉爽宜人!”
伴随着田逆的话语,原本正要长舒一口气的太医令,闻言一屁股坐了下来。
甚至,就连起身恭送的牛乞儿也是晃悠了一下。
回去的时候,鲍鱼凑了上来,他特意与诸位朝臣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低声道:
“逆兄,内间还有隐情?”
田逆点头。
他低声道:“芮姬本来是不当死的!”
“啊这!”
鲍鱼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田逆叹息道:“芮姬小产,身体受了损伤,这个时候,不应该给她进补,而是要等她身体伤口愈合,然后缓慢用温和的药材进补。”
“但是,那一副汤药,虽然很是名贵,可是,这样的一碗补药下去,只能让芮姬就此呜呼!”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鲍鱼惊呆了。
田逆摇头苦笑:“还不是为了巴结你我!”
他拍了拍塞得鼓鼓囊囊的胸口:
“就是这些符玺,却是一剂让人疯魔的毒药啊!”
鲍鱼难以置信的环顾一周,看着那逐渐聚拢在监褴身边的家主之主,却是止不住叹息了一声。
权力当真是玄妙至极啊~!
“田御,我们接下来该当如何?”
监褴那边与众人嘀咕一阵,却是朝着田逆这边走来。
原本的时候,他还要唤了田逆一声君子,但是,等到这个时候,却是直接以田逆的官职相称了。
鲍鱼勃然大怒,却被田逆拉住。
他嘴角勾着,似笑不笑道:“高氏爷孙踹死齐国太后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我们现在要去哪呢?”
“高氏?”
监褴双眼圆瞪:“公当知存亡之道!”
田逆嗤笑。
什么狗屁存亡之道!
不就是贵族们鼓捣出来的一套规则么!
抢夺了人家的国家、封地之后,不能赶尽杀绝,要为对方留下一个祭祀祖先的香火,要为对方留下最后的一点士人体面……
就像是他答应芮姬的那样……
他不由得想起了田白说的那句话,当下冷笑道:
“存亡之道乃是对于君子的仁慈,却不是对于禽兽的办法!”
他反问道:“敢问监者,若是狗咬了你,你却是不能像狗一样,反咬回去,你会怎么做?”
监褴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然是打死啊,不打死,留着过年?”
话语出口,他就愣住了。
果然,田逆大笑起来:“哈哈!”
“监者说的不错,狗咬人,咱是人,自然是不会反咬回去,但是,咱只要还是一个男人,就要剁掉了对方的狗头,将他做了狗肉羹!”
“它不香哉?”
鲍鱼心中大呼痛快,止不住给田逆翘了翘大拇指,嘴里却是高呼道:“香!朕冬日里,最喜欢吃了狗肉羹的。莫非监者腰子不行,肾水不足,不敢吃狗肉?”
两人一唱一和,差点没给监褴气了个半死。
刚才他称呼田逆为御者,就是想要从气势上打压田逆,让他记住他就是一个赶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