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曲 轻释(2 / 2)

“夫人豁达如斯,在下倒显得小器了。”清辉这一赞发自肺腑,并非纯粹客套。老实说,他对这中年美妇颇存敬意,见她把称手的兵器都卖了,想也知道,准是为了什么无聊的大义忍痛割爱,便替她不值。自己这么一搅局,倘若能使她留下那支玉簪,也算是件美事。

夏君欣在一旁看得稀奇。这白衣少年初入店内,显露的气质冷若冰霜,出手制敌不见半点犹豫,想来是个坚忍寡言之人。现在却温文尔雅,谈吐有礼,实是判若两人。

她不知清辉的底细,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清辉本就出身淮南的名门世家。若非当年的灭门惨案,也不会流落到这朗西苦寒之地。幼年时,双亲虽未苛责严教,但家中往来之人大多是名士宿儒,所见所闻皆是不俗气派。至于清辉本人更非孤僻的怪人,若不是小小年纪遭逢剧变,被人追杀千里,在冰天雪地里结庐独居,只怕如今也是个交游广阔、谈笑自若的翩翩公子。试问,如果清辉真是个冷血嗜杀的恶徒,这安平酒家的掌柜徐伯又怎会与他结交呢?

众人尚在思忖清辉半路出手是否别有深意,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忽然从甲桌方向传出。

“你这狂妄的小杂种白拿了镇星还不知足,现在还敢来凑热闹。难道没听过暗市‘一客一货’的规矩吗?看来你家胡三爷得好好教训你一番,也教你明白什么才是礼数。”

那胡老三本来就是个恶名昭著的草寇,手底下命案无数,后来机缘巧合跟了现在的主子,混了个出身,仗着上头的权势,平素里都是横行于市,哪吃过半点亏。今日见主子的来意未能达成,屡次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占得上风,心中火气早就积攒到爆发的边缘。

胡老大本待喝止三弟,却被熊人有意无意地挥着肥掌阻了回去,只好垂手而立,静观其变。

清辉听了前半段,本已面沉似水,要出手封了那张喷出瘴气的臭嘴。但听到那后面,那句“教你明白什么才是礼数”却与自己调侃宣国皇子的玩笑话如出一辙,不由得好笑,故意望了榻上人一眼。偏巧那位也有所感,怒目瞪过来,一时间倒有点像闹剧了。

经胡老三这么一折腾,店内又要乱起来——

“各位不必多言,暗市行事自有分寸。”午先生那青石质的语调阻断了蔓延的敌意,而后正色冲清辉道:“本盟既已赠给小兄弟一枚镇星,便是存了结纳之意。虽说暗市有一客一货的规矩,赠品却不在其列。只要出得起价钱,就没有拒客的道理。”

“如此最好。”清辉从怀内取出一个绣着日月争辉图案的锦囊,默默看了一会儿,从中取出十三颗宝珠,颗颗圆润明亮,华美异常,最难得的是一般大小。

午先生只瞧了一眼,便惊道:“天极昭辰?!”

“不错。”清辉点头,十指轻弹,破空之声连响,眨眼间店内的烛火只余一盏。

胡老三顿觉如芒在背,颤声道:“阁下休要恃技凌人,俺胡老三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定、定……”

清辉不去答理他的外强中干之辞,径自取过唯一亮着的那盏烛台放在面前,将十三枚夜明珠摆成一个圆圈围住烛台。众人不明所以,料想是要一展此宝妙处,都屏息凝神,观瞧其中奥妙。

但见清辉双掌平按在桌面上,口中喝一声“起”,那十三枚叫做“天极昭辰”的夜明珠凭空飞起,在那股奇妙道力的载浮下飘而不落,呈环形围绕绕在烛焰四周。摇曳的烛光投在宝珠表面,折射出七色光晕,而后交织在一处,在灯烛上方形成一轮半球状的绚丽光幕。在光幕下一方淡乳色空间内,有点点奇芒晶莹闪烁,恰如布满苍穹的星辰。店内众人如同身处迷幻梦境,哪有半分真实之感!

虽然是为了展示宝物的妙处不得不作这个噱头,少年心头依然泛起一阵酸楚。在他六岁生辰时,父亲南下容州,前一天刚回到府中,席间拿出这“天极昭辰”,就如当前所演之法逗他开心。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场景,至今想来仍恍若昨日。可当时谁又能想得到两年后一家人阴阳相隔呢?

心神浮动之下,半空形成的幻境摇摇欲坠,这倒提醒了清辉,顺势收了灵力。十三颗宝珠无灵力托举,自然落了下来。清辉又振袖拂起烛台,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拿着,缓缓游至店内各处,点燃了各处的烛台。大堂内立时明亮如初。这手功夫施展得干净利落,本是要再给胡老三一个下马威,偏偏众人仍沉浸在适才的奇景中,倒白费了清辉这份心思。

“天极昭辰,是真是假,诸位都是见证。多年前,荣宝斋的供奉曾明言此宝无价。后来持宝者急需银钱周转,定要出手。荣宝斋开出千万之数,声明若是价钱再低,既辱没了此宝,也跌了荣宝斋的名头。千载之前,梁朝武宗皇帝将天极昭辰持于掌中登基,其后各代帝王皆法此礼。两百年之前梁亡,此宝不知所踪。午先生,不知我可有半句虚言?”清辉心知“天极昭辰”乃天家至宝,历来被奉为帝王天命所归的象征,说白了就是执掌皇权、上承天命的信物。尽管按照父亲的说法,“帝王的信物只有自身的气量和施政的贤明,绝非外物”,但历代帝王和天下百姓倒是相当迷信祥瑞、宝物之类的东西。总之,这“天极昭辰”,寻常江湖中人未必听过,而午先生是暗市的重要人物,倒一定是个识货之人。

午先生长叹一声,道:“确实如此。当年荣宝斋还有一批注——单颗出售此珠,每颗不过十万之数,若集齐十三颗,一千万两便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即然如此,‘天极昭辰’归暗市,人我带走了!”清辉轻轻握了握十三颗宝珠,似要将上面留有的记忆永远收藏在心里,而后心一横,抖手将“天极昭辰”抛了过去。

午先生接下宝珠,仔细打量一番,才要收入贴身的鹿皮口袋,却听一阵鬼气十足的阴冷叫声自外面传来。

“列位财主留步,也给穷鬼留些盘缠,他日阴间也好相见。”

说话之人明明还在远处,话音倒如在耳边一般清晰。更令人捉摸不定的是,这几十个字命名像是出自一人之口,却同时从四个不同的方向传来。

小店内本是灯火通明,此时却带了森森鬼气,连摇曳的烛光都增加了众人的不安。

“鬼域?他们来干什么?”夏君欣的语声竟有些惊慌,回身瞧着同样面色难看的苏澄。

刚才还叫嚣着“民不畏死”云云的胡老三早已抖如筛糠,完全找不到半点威风气势、睥睨豪情。倒是那熊人只呆了一呆,便继续对付最后一屉汁水淋漓的猪肉小笼蒸包,让人搞不清他到底是胸有成竹呢,还是“猪油蒙了心肝”根本不明白处境。

清辉听了那句“他日阴间如何如何”的话,又想起之前那个宣国皇子怒责之时也有类似之言,心中莫非都赶到这点儿上了,说不定还真是一言不慎招惹了恶鬼。他见午先生收了宝珠,便来到软榻前,右手五指微屈,默运“太素理脉诀”,将本身的精纯灵力注入黑袍少年体内,沿周身经脉走了一圈,什么点穴手法都解了。唯一要费些功夫的是心脉附近被下了一道“凝血符”,虽然是不足道的小伎俩,但位置阴损,不得不小心从事。

清辉不想救人不成反害了他性命,偏偏强敌临近也没心思作这些慢功细活,只能从陋就简地以自身灵力镇住此符。待他要伸手扶起这个性格倔强的七皇子时,对方已然自行站起,一把拨开清辉的手。

清辉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只等气血不畅的少年身子一软之际,才抬手阻止了方自榻中起、又向地上卧的狼狈。

这时,那个阴森森的声音已在门口响起:“既然无人相邀,穷鬼只好自己进来了。”

一阵吱吱扭扭的杂乱响动过后,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从店门口同时涌进冷飕飕的朔风和白茫茫的雪光。那辆堵在门口的马车已然不见踪影,两只枯瘦的手爪子扒着门框伸进来,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来了,来了。”宫装美妇喃喃自语着,将两婢女掩在身后,那只玉簪紧紧握在羊脂玉般的手掌里。

十三、十六二仆早已抽出随身兵刃,严阵以待。午先生却似视而不见,负手而立,泰然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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