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情人结成伴侣,共度一生,既是风俗,也合伦常。民间关于仙侣的奇谭逸闻同样不少,说书人、唱戏人借题发挥混口饭吃亦是惯常手段,情节大多是比照人间冷暖。
实情到底如何呢?仙侣相伴的情形算不上稀罕,也非比比皆是。在仙界,神仙眷侣的存在并不超乎凡人贫瘠的想象。要论起那份情意,或许真与凡间相若。
列的双亲沧和缃本属仙界中地位尊贵的云笈帝君一脉,可惜为旁支,要继承帝君之位是没有指望了。索性二人也无此野心,平日修炼出游,与人无争,过着和乐宁静的生活。自从这个仙界中的平凡家庭多了一个讨人喜欢的男孩后,欢趣和喜悦更是伴随左右。
且说仙界与凡间颇有差异,但相似之处更多。历久的名门高人一头,初入仙界的新丁或依附其中,或另图自立,演绎着与凡人无异的一幕幕闹剧。同为仙人,也不可能完全平起平坐,位尊者、有能者,无论在哪里都会高人一等。五大帝君各主一方,天帝、玉皇二主并尊,位列其上,大体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天帝和玉皇二人是否彼此勾心斗角无从得知,反正五大帝君绝对是各怀鬼胎。金阙帝君、华武帝君、东蒙帝君、紫源帝君和云笈帝君并未有哪两家公开撕破脸,见面拱手,谈笑风生,每到一门之中开办重要的庆典,还会遣使者道贺,不过也仅此而已。一旦有机会,巴不得在两位至尊面前狠狠踩压对方一把,损其颜面,为本门某利。
万载之前,云笈帝君一脉势力极大,称其为领袖群伦毫不过分。表面上连其它四位帝君也对云笈帝君一口一个“道兄高见,我当从之”“尊道兄号令”,暗地里定然咬牙切齿,另有图谋。
仙人的寿命并非没有终结之日,夺去生命的不是衰老,而是劫难。但通常而言,他们的寿命实在太长了,又不稀罕什么金银钱财,尽管有结成仙侣的例子,却不是每个仙士都有女色的嗜好。说来说去,能追求的也只有力量和权势威严了。
云笈帝君雄才深谋,很懂得拉拢打压的权术。他首先结交的对象正是华武帝君,颇有点乐居山水、游戏风尘的狂士脾性。关于他的评价,可以将两种极端意见作个平均,得出的结论应该与真实境况相去不远。
“一个嬉皮笑脸,毫无仙风道骨的糟老头子,凭什么成为帝君?看来华武一脉不但没有人才,连羞耻心也丢掉了,更别提身为名门后裔的骄傲了。”
“知道什么是怀大志不拘小节吗?知道什么叫谈笑定乾坤吗?知道什么叫神龙见首不见尾吗?瞧瞧咱们帝君就知道了。”
云笈帝君的看法似乎偏向于后者。
“外表装得狂傲无拘,常人一看就会怀疑别有居心。可是华武老儿会做得这么明显吗?该不会是真真假假吧。无论如何,与此人联手还是划得来的。”
说白了,云笈帝君坚信盟友具备这样的品行——外表疯疯癫癫,其实老谋深算,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装饰会带来软弱寡断的忠善之心。
如果将云笈帝君为了实现最终与天帝、玉皇分庭抗礼的野心所布下的棋局分为百步,那么在之前九十五步时都没有发生意外的状况。这为云笈帝君那踌躇满志的雄心中更增添了数倍自信。最令云笈帝君得意地还是华武帝君在几番大开杀戒后,百般掩饰的良心备受煎熬,同时还因门中出现不少死伤者而自责不已,逐渐失去了对手下的掌控力,平日的洒脱也被滞重的阴郁代替。对与不怀好意的云笈帝君而言,同盟者等同于工具,而用过的工具自行毁灭,既省去许多麻烦,也令人大生快意。
狡猾的毒蛇伏下身子是为了等待时机扑上去,凡间的捕蛇者明白的道理。云笈帝君被过剩的骄纵蒙蔽的头脑,早已丢掉了必要的谨慎。当他神闲气定地带着超越身份的仪仗,打算先访天帝宫后入玉皇阁,要求更高的位阶时,眼前出现四路人马阻住去路,好像四把剪刀裁碎了幻想中的得意画卷。对面的四位帝君中,笑得前仰后合、猥琐腌臜的便是华武帝君,看他那份神气完足的样子,根本与郁郁寡欢、魂不守舍搭不上界。四家门人各个精神饱满、仙灵之气鼓荡激昂,先前经华武帝君上报已被除去的四门高手纷纷“复活”,用嘲弄和不屑戳刺着片刻前还志得意满、雄心勃勃的野心家。
胜负在出手前就如板上钉钉,不过排演许久的血腥剧目竟然在上演前便谢幕了。还未等四人开口,云笈帝君便走下座辇,用好友重逢般的热诚与四位水火不同炉的帝君攀谈起来,随后在觐见二位仙界至尊时硬生生搞出一份退位荣养的奏本。可见,能屈能伸,应变敏捷,不论是仙界的尊者还是凡间的枭雄,都是必需具备的品质。
事情最终以如下的方式收场:
云笈帝君退位一事不准,但缴回其门下新得到的三十六座仙山洞府,以彰其谦恳之意,;
为弥补其余四门近来门徒不足之数,云笈一门四成弟子并入四门;
四门帝君为云笈帝君设宴,聊表谢意,从此各门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应多亲多近,不分彼此。
表面上就是这样了结的。丢掉了费尽心思得来的三十六座仙山洞府当然是肉疼,更要命的是损失了近一半的门人。
“没气节的软蛋,云笈兴盛的时候来投奔,眼前有点风吹草动就另投他处,无耻之尤。”
会这样咒骂的是云笈帝君座下的亲信之人,换来的反倒是主子的劝诫甚至训斥。乍看起来,云笈帝君依旧神色不动,安之若素,只是愈发地深居简出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的云笈一门成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撒气包,被压制日久的四派门人来地面上找茬早已不是新鲜事。昔日目中无人的云笈门人子弟哪里受得了这个,纷纷商表请求帝君出面讨个公道,换来的却是好言安抚中夹着“不得与四门道友不睦”这类警示词句的文书。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单说列一家人,虽同为云笈一脉,但本门鼎盛之时也从未仗势而行,现在自然也没什么可惋惜的。
无奈,我不犯人,人偏犯我,碰上这等不快遭遇,只要有本事,反击回去就是了。麻烦的是这次没那么单纯,或者说本来单纯的事情,被卷入了众多意外,味道变得令人作呕起来。
起因是东蒙门下三人明目张胆地围攻一位云笈门人,虽然弄不清其中的过节,但当三人无差别地御剑攻击此人背后的小儿,而且对路过的一家人目露凶光时,再袖手旁观就说不过去了。沧和缃的出手相当强烈,最终却没能救下可能是父女的两个同门。一个东蒙弟子突然拿出一支漆黑的圆筒,数百道暗红色的血腥光练毒蛇一般当空扭动着身躯,毫无征兆地附在二人身上,眨眼间制造出两具干瘪丑陋的皮囊。
利用卑劣手段残杀无辜,更得意忘形到试图以魔界法器继续增加新的牺牲者,三人因此走向灭亡。如果有人旁观此战,当会发觉沧和缃两位藉藉无名的云笈子弟功力之高,恐怕不逊于帝君座下亲传三子。
这原本东蒙一门理屈词穷的丑事,不知如何天翻地覆起来,是非整个调了个头,气势汹汹的恶徒帮凶们登门问罪,死赖活挨非让云笈交出栽赃杀害三位东蒙“品行若秋月美玉般高洁无瑕的优秀子弟”之罪人。
“不分是非地妄加袒护,恐怕会有损两门的世代友好。”东蒙帝君御前左卿衮狄悲天悯人、痛心疾首的慷慨陈词,以本句结束陈词。这个瞧上去道貌岸然的白须白发道人很满意自己的表现,能够将并不存在的事情描绘得煞有介事,的确是超乎寻常的素质,此种天赋异禀的仙人中也绝对不是随处可见的。
这回惹麻烦的是宗室之人,不能草率处置。心中咒骂着不知体谅在位者艰难处境的不肖麻烦制造者,大总管丘元垂头丧气地向帝君请求应对之策。犹豫了百分之一盏茶后,“艰难”克服了大义灭亲”带来的不适感,云笈帝君朱笔轻挥,写道:“自作孽,本门又怎会袒护凶顽呢?”
于是衮狄和丘未杀气腾腾地追捕妨害两门历久弥坚友谊的恶徒。被追捕者自然没有义务待在原处予以配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却不得不落得个被五门下“帝君令”追杀,被迫逃亡的下场,对列一家人来说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卑劣结果。听到这一消息后,身为长辈的二人发呆的时间可以忽略,连身处幼年的男孩也童言无忌地喊出了“和昏了头的家伙们捉迷藏也没问题”。
和在凡间出生的幼儿不同,仙界出生的孩子生具仙灵之体,可惜生长也自不同凡人,——出生后的每百年的发育与寻常儿童一年相当,至成年后可凭自己意愿保持在任何年龄。列莫名其妙地成为罪人逃犯的儿子时,相当于人间儿童三岁。最终一家因人出卖,被千人围困于陷空谷时,他十四岁。
沧的赤阳血龙剑凝成一道长过百丈却只有拇指粗细的剑气,披、斩、挑、刺无不妙到巅毫,对手中能当得一剑之人屈指可数,修为更是精纯,非但没有力竭之虞,反而大有愈战愈勇之势。缃则机变百出,背月梳、七星簪化作万千寒芒,游移飘忽,无际可循,无从防起,对敌者无不丧胆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