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曲 去兮(1 / 2)

 那位身着麻布白衣的少年自然便是言清辉。

当日在盛青山古洞前的乱战中,华彩衣受薛蓉之托将他救出。虽然卿琅在最后一刻被灵合子擒去,但终究不是无功而返。那一役最初尚在华彩衣的谋划之内,只是到了后来,一切有如脱缰撒野的疯牛,说不清会一头栽在哪里。只能叹一声“霉运如铜豆,苍天砸我头”聊作安慰吧。

若非最后薛蓉及时赶到,恐怕刚刚脱离虎口的清辉三人仍不免遭难。“巫山双豺”乘人之危妄想捡个现成便宜,却没料到黄雀在后,被及时赶到的流波仙子当空一道剑气送归黄土,成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冤大头。

不过没什么可庆幸的,脱难的三人简直没一个伤势不吓人的——

华彩衣勉强算是伤势最轻,但右肩吃了火德真君一计“乾元九阳杵”岂是儿戏?换作旁人早就被打成一段焦炭。华彩衣有玄功护体,却也落得个半边臂膀险被烤熟。揭下的衣衫连了血肉,入眼的肌肤半是欺霜胜雪的娇嫩,半是漆黑紫红的焦烂,两下对比愈加可怖。更麻烦的是体内真元耗尽,经脉受损,一个处理不妥,休说一身修为难复旧观,就算保住性命也会落下半shen残废。

那边顾思言的状况只能以凄惨形容。纵是当日灵合子和安道中被华彩衣的奇宝“镜花”扰了一下,掌力中途曾撤回大半,思言又身穿门中的冰丝软甲,但被两大顶尖修士联手击中后,雷煞全身简直找不到几块完好的骨头,四肢扭曲成奇异的角度,除了大口吐血的惨状还能提醒人们他仍存一息,更无其他动静。

清辉乍看起来并未肢残体破,反倒是最难救治的一个。挨了邪道众修士联手击出的“齑灭箭”还未炸体而亡,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听了最先醒来的华彩衣谈及清辉伤势的来由,见识广博的流波仙子也讲不出个所以然。后又闻得他曾在起初不支、转眼后又能挥手破解广庐子“六合奔雷诀”一事,薛蓉似有所悟,可并未明言。

三人如此重的伤势,幸有疗伤至宝“玉皇盏”相助,才有医治的头绪。

华彩衣修为最深,本身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众多灵丹妙药,半个月的工夫,不但周身找不到半点伤痕,体内元气也恢复了三成,行动无碍。

顾思言内外皆伤,光是为其接骨就用了三天三夜。幸亏薛蓉医道之精,在当年道门二代弟子中堪称一绝,千年的闲暇岁月里潜心精研,又精进不少。单看她此番所用的接骨之术,就已不属寻常医术,而更近乎于一种繁复深奥的道术。

即便有了玉皇盏,即便是薛蓉身怀通玄妙术,顾思言仍在痛得猛醒而后又昏死过去的反复中折腾了百余次。最后,直看得“杀人如杀鸡,心硬如冷铁的妖女”华彩衣长叹一声,扭头离去。口中所含的布片被咬得碎烂,换下来时满是鲜血,但看似文质瘦弱的顾思言竟没哼出一声。

说是“吉人天相”亦可,不过那些昔年栽在雷煞手中的人一定会啐一口,破口骂道“祸害一千年”吧。不管怎样,熬过这一关,该接好的骨头接好了,该续上的经脉也续上了。原本担心思言经脉大损,在玉皇盏奇妙的治愈下,竟也无大碍,算得上万幸。

薛蓉事后曾面带喜色,对华彩衣道:“此人历此磨难,心智必定坚稳无比,日后修为快上常人数倍,实是因祸得福。只是换作旁人,万万抵受不住如此伤痛。”一贯对薛蓉之语必定提出异议的飞虹赤练竟点头赞同,实是极难得的场面。此后要做的,惟有服药静养而已。

说起来反倒是清辉的伤势之重,连薛蓉也束手无策。透体而入的“齑灭箭”本是数十人道力所结,不但强悍无比,且杀伐之意极浓,攻入清辉体内后四处游走,所到之处经脉破坏殆尽。若要强行将其击溃,薛蓉倒也有此功力,可是作为交战之地的清辉是决计吃受不住的。此祸患不除,治愈之势永远不及破坏之势来得快,就算有玉皇盏相助也仅有暂时缓解之效,最终仍是坐以待毙而已。

就在判定一切无望、惟有拖拖看的愁云弥漫心头时,薛蓉却在半月后惊奇地发觉清辉体内的“齑灭箭”比最初自行减弱了三成。大惑不解之下,只能感叹“生就与奇迹有缘,命数所至,旁人羡慕不来的”。

病源渐弱,疗伤一事便有了转机。又过半月,残余的“齑灭箭”之力更是彻底散尽。三日后,昏迷了月余的清辉苏醒过来。

“这是在哪里?”稍稍转动头颈打量四周的布置,清辉提出了缺乏新意却理所当然的疑问。

本来期带面前这位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童能给出回答,没想到对方却慌慌张张地将手中端来的药碗重重丢在桌上,连溅出的汤药也顾不得擦拭,便一溜烟地跑出去,口中乱呼:“蓉姑娘,醒了,醒了!药罐小子醒了!”

嗅到了屋内弥散的药香,并不是小时母亲病重时御医开得那种令人闻之欲呕的气味,反倒更像是置身香芷芳兰满园的花圃旁,清新幽淡,令人心生安宁之感。唇齿边残留的味觉似有相似,看来良药未必苦口。

相来自己是躺了很长一段时间,听到“药罐小子”的别号,清辉有些哭笑不得,自小他就极少生病,家破人亡后,就算病了也没福气当药罐子吧。

房间内陈设简单,桌椅做工粗糙,但胜在结实粗壮,颇为耐用,典型的小户人家居家之物。说起来,当年自己在朗西雪原自制的桌椅倒是与此有几分相似。莫非自己是被上山的猎户所救?

这一念头刚刚兴起即告破灭,因为屋内猝然出现的人,一个身着水色衣裙的女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内,伴随着一阵淡淡的香意,不属凡间花木之香,倒是与初见“镇星”是感受到的那种奇馥相似。“云台伏煞阵”阵中虽是以元神进入,似乎记得类似的香气存在……还有,就是冰麒身上也有此种气息,只不过冷冽些。一种仙灵之体特有的气息,再看眼前之人散发的气势,宁静柔和却无边深邃,如同无尽的长空,即使没有向人炫耀自身的存在感,仍令人仰视。

来人似乎察觉到清辉的疑惑,淡淡一笑,欠身道:“来得唐突,言公子见谅!”

来得蹊跷是真,唐突却并不觉得,这是清辉确实的感受。来人极美,清辉从未想到一个女子可以美到这么无可挑剔,眉眼,身段,举止,便是那一笑一颦,也无不极尽完美,令当者如沐和风煦日。至于来人为何知道自己姓氏,他倒不觉奇怪,本来仙家就该是无所不知的吧。

清辉待要动转回礼,周身却如遭万针齐刺,疼痛难当,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趟下。来人见状,摆手道:“大伤未愈,公子不必多礼。”从她掌中射出一蓬水色薄雾,顷刻罩定清辉全身。一阵冰凉的过后,伤痛不再。

※※※

清辉和薛蓉便是这么相见的。那以后过了多日,清辉才能在流波仙子面前泰然自处。这些天里,清辉总算弄清楚身在何处——青叶门,一个仅在千年前传说中出现的小门派,与传闻中古仙人萧垂云颇有渊源的神秘道统。

如今的青叶门迁至昆舆山已逾千载,门下弟子百余人,大半出身几百里方圆的穷苦农家猎户,父母或养他们不起,或是遇祸身亡,从此沦为孤儿。

论资质,青叶门的弟子参差不齐,悟性最差的穷其一生也仅会些寻常的吐纳功夫,活过百岁后溘然长逝。他们很满足,百年寿数,便是大富之家又有几人能够?贫苦人家的孩子易知足,也就得享一份安乐。

另一些资质稍好却仍只能以平庸论的青叶弟子,日有进境但极缓慢。数百年勤练不辍,亦有可观。

算起来,就是这两类名门大派不屑一顾的弟子,却占了青叶门徒的大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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