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平静而冷漠的看向埃奎拉。中年玉匠顿觉心中一寒，连忙低头行礼，不敢直视。</p>
接着，修洛特继续思索起活字印刷术在欧洲的发展。它所带来的宗教改革，将决定阿兹特克联盟的大敌，西班牙帝国的命运。</p>
大约四十多年前的1440年，约翰内斯·古腾堡在神圣罗马的邦国中发明了铅字的活字印刷。时至今日，这项技术已经传入了欧洲的各主要大国，此时还在飞速的传播中，孕育着新宗教改革的契机。</p>
而在三十多年后，几乎在西班牙人入侵阿兹特克帝国的同一时期，宗教改革的火苗会首先在神罗各邦国点燃，然后英国与罗马教会决裂，另立英国国教。新教的火焰，会逐渐燃满整个欧洲。</p>
在历史上，征服美洲后的西班牙人会拥有超越欧洲诸国的财富，到达极盛的黄金时代。在宗教的分歧下，虔诚的西班牙王国因此和英格兰王国敌对。然后英国支持着荷兰从西班牙统治下的独立战争，并在美洲大肆私掠西班牙船队。</p>
在宗教与王权的双重敌对中，西班牙王国终于派出无敌舰队，试图征服英国，然后出人意料的一战皆休。无敌舰队在格瑞福兰海战中一战败北，再加上强劲的逆向南风，被迫流离北上。最终，无敌舰队的损失超过三分之二，一百多艘大舰沉没大洋，从此失去对美洲的有效控制。</p>
随后便是残酷异常的三十年宗教战争，西属尼德兰独立，彻底宣告西班牙帝国的衰落，黄金时代就此结束。而最后的终曲，便是五十年后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此战之后，西班牙几乎丧失所有伊比利亚半岛外的欧洲领土，第一代日不落帝国就此终结。而英国则从此奠定霸权，逐渐崛起为第二代日不落帝国。</p>
看着印刷着思想的纸张，修洛特陷入了沉思。</p>
历史的发展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各种线索复杂纠缠，时代大势汹涌往前。历史上的重要事件，只是大势中剧烈动态冲突的记录与体现。印刷术孕育了宗教改革的大势，新教的火焰是罗马教会无法扑灭的，而英格兰的离心也是大势所驱。</p>
不考虑宗教与文化，纯粹从外交上来说，新教改革后的英格兰王国与虔诚的西班牙帝国素来敌对，是联盟的天然盟友。在遥远的未来，这会是一个重要的契机。</p>
思索良久，修洛特才摇摇头，把思绪从还未发生的历史中收回。他再次考虑起活字印刷的工艺和可行性。</p>
约翰内斯·古腾堡的活字印刷术包括两个部分：铅活字铸造，和木制印刷机。</p>
这里的木制印刷机只是螺旋式的葡萄酒压榨机，用螺纹和杠杆转动，稳定的给下方木板施加压力，用于印刷。这种技术在公元前后就已经被发明出来，在华夏天朝也并不罕见。实际上，印刷机从来都不是活字印刷术应用的决定性因素，活字铸造才是！</p>
古腾堡的铅活字铸造技术来自于金匠的铸造，技术革新在于阴阳倒模的步骤。他先用硬质金属做出阳文字范，然后用阳文字范在软质金属上敲刻，便翻制出一个含有阴文的字模。最后，使用阴文的字模浇铸低熔点的铅锡，制作出大量重复的阳文字粒，用于排布和印刷。</p>
这项技术对华夏的金匠来说同样不存在技术瓶颈。宋代的铜板纸币便已经使用金属活字，用来印刷不同的防伪字号。然而，金属活字在天朝始终没有普及，其根源便在于汉文字体系和拉丁字母体系的本质差异。</p>
汉文字体系中有一万多的汉字，常用字也有数千。拉丁字母体系只有26个字母，古拉丁文甚至只有21个。两者的活字库完全不在一个数量规模上，差了足足两个数量级。这种天差地别的制作成本便决定了技术的实用与否。</p>
而从印刷工人的培养来说，汉字的活字工人必须认识数千到一万的汉字，懂音知韵，知道数千字盘中每个字的位置，还要准备复数的高频常用字。而拉丁字母的活字工人只要会拼读26个字母就好，普通的学徒数天便足以上手。</p>
修洛特默然沉思，最后点头决定。</p>
天朝的文字体系经过历史的沉淀，完全选择了雕版印刷术，金属活字最多只是数字的防伪。所以，拥抱汉字的墨西加人，也必然会使用雕版印刷术。雕版印刷的特点是低成本，低工艺，长期保存，工人文化要求低，这也符合联盟的现状。</p>
雕版印刷会一直占据联盟的主流，直到工业革命带来的巨大科技进步，让金属活字变得异常廉价时为止。</p>
片刻间，修洛特便定下联盟百年的技术路线。他继续看向雕版印刷的墨。</p>
金属活字不沾水，需要使用油墨，即在墨中加入动植物油和松脂油精。既然决定使用木制雕版，少年便只在意起木板用的水墨。</p>
联盟现在的墨有两种，一种是天然石炭即煤制作的天然黑墨，一种是植物染料和矿物黏土制作的蓝墨。</p>
修洛特微微沉吟。在联盟控制的区域，天然石炭非常稀少，只是偶尔用作黑色涂料。这些涂料的主要来源是南方的萨波特克人，证明那里一定有着不知规模的露天煤矿。</p>
而按照少年的记忆，北方的犬裔之地，靠近未来德克萨斯的地方，在拥有大量石油的同时，还储存着一同形成的大型煤矿。这些关键的矿藏点是必须占据的要害之地，也是未来工业发展的驱动力。</p>
而除了天然石炭，天朝常见的制墨办法便是烧木取烟。修洛特便回忆起徽墨的制作流程，分析着印象中的每一个画面。这个时代大明绝密的制作工艺，未来却在网络上随意流传。</p>
可惜他想了许久，只记得是烧制松木，取表层的松烟，然后添加树胶粘合，似乎还有描金刻画的过程？少年摇了摇头，按照现有的思路，等会便安排工匠试制。</p>
中年玉匠埃奎拉低头等待了好一会，才悄悄抬起头，正看到殿下的摇头。他惶恐的再次伏地，头紧紧的贴住地面，碰撞出轻微的响动。</p>
修洛特转移目光，落在地面上的埃奎拉身上。他满意一笑，朗声许诺道。</p>
“埃奎拉，你做的不错！从今天开始，我会册封你为雕版的大师工匠，等价于联盟的军功贵族！你将拥有金银宝石和奇南帕土地的封赏！可以提拔两名子弟为王室武士，作为我的追随者！”</p>
听到这里，埃奎拉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满脸震惊与惊喜。随后，他用力的再次低下头，深深的叩首在地，发出激烈的砰响。</p>
修洛特目光幽深片刻，再次缓缓开口。</p>
“从明天开始，我会派遣两名武士，贴身护卫与你。这里的技术工艺将列入联盟的绝密。我还会给你派遣专门的学徒。从今天起，你便是祭司团专属的工匠了！”</p>
说完，少年平静的注视了中年玉匠片刻，观察着对方喜悦与虔诚的表情。良久后，他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去往造纸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