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辰道“是基于什么心理不肯承认呢?”
聪明先生笑了起来“基于逃避现实的心理──一承认了,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变成了一本帐,放在那里,任你是帝王豪富,活得正起劲的时候,忽然一算帐,只是剩下百来口气可呼吸,这多无趣;所以,没有人──很少人敢正视。”
路星辰苦笑“这帐,是名副其实的‘阎王帐’,谁也不想结算,还是在浑浑噩噩中过日子算了,不知道帐上的数目什么时候用完,还来得好些!”
聪明先生一摊手“可不!”
他说著,走向墙边,伸手按了一按,就取了一片电脑软件在手,交了给我。
他道“记录在这里了。”
路星辰接了过来“很高兴认识你,请代我向我以前认识的朋友致意。”
聪明先生嘴巴掀动,欲语又止。我忙道“怎么了?”
他叹了声“只怕不能了,他们……都回去了,你已太久没和我们联络了!”
路星辰怔了一怔“回去?”
聪明先生点了点头,神情黯然。
路星辰突然明白“不论是哪一个世界来的生命,一样有设定的限额?他们也已用完了限额,所以回家去了!”
聪明先生道“只要是还有死亡这种现象的生命,就有。已超越了死亡这一现象的生命形式,自然也没有了。”
他等于已回答了问题,于是再和他握手道别,他一直送到那根“大冰柱”的外面,才由那个小伙子把路星辰送离南极。
在回家途中,路星辰一直在想,生命密码中对人一生的设定,古代人懂得多,现代人反倒懂得少。有一个时期,人类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可是到了近两三百年,反而完全终止了,在计算生命密码的设定方面,毫无成就。
对这方面的研究,现在反而是超界限外的力量在进行,将来研究的结果会怎么样呢?
路星辰一时之间,也难以设想。
司空翼的假设,以比喻的方式来说明“现在,我们的生命,就像是旧式的唱片在播放中,你不知道已放了多久,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剩余,只知道一点一滴在接近结束,而结束终于会到来。”
路星辰当时“啊”地一声,问“以后呢?”
司空翼道“以后,对生命密码的设定,有了研究结果,那就像是新型的雷射唱片一样,一放上去,立刻就有仪表显示,可以播放多少时间,在播放的过程中,也可以一目了然──已放了多少时间,还剩下多少时间,然后,到时,准时结束,一秒不差!”
路星辰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人──”
司空翼打断了话头“正是此意。人一出世,呱呱坠地,接生者第一件事,是把婴儿放在磅秤上,量一量他的体量。将来,就不是那样,而是把初生婴儿放进仪器之中,于是,一连串的数字就出来了!”
司空翼越说越起劲,
以致手舞足蹈“这个婴儿,可以有多少时间生存,一生吃的食物多少,心脏跳动次数若干,呼吸多少立方公升空气等等一切,也都可以显示出来。
一生的生命活动,就是一连串的数字,那是生命的总帐!”
司空翼说完之后,旁听的众人,都不出声。过了好一会,路星辰才道“果真如此,那人生可说是乏味之至了!”
司空翼道“有利有弊,有辣有不辣。一个人的一生,变成一本总帐,清清楚楚放在那里,随时可以查阅,当然没有什么趣味。可是,好处是,人人知道自己生命之中,注定有什么,没有什么,也不会去强求,这就减少了不知多少纷争。而更重要的是,人若是知道生命何时是尽头,对于名利的追求,只怕也不会那么起劲。”
路星辰苦笑“照你的说法,和谐的社会,要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司空翼道“然也!到时,人类的观念,必然起根本的改变,‘人生如朝露’变成实实在在的事实,而不是诗人的感叹。只有在观念上确实认识了人生的短促,才会真正知道,为许多争权夺利的事而浪费了有限的生命,是多么的可笑,自然就没有人再去做这种傻事。那么,世界上的生活,不是可爱得多了吗?”
他侃侃而谈,道理立论,都令人无可回驳。
沈慕橙在一旁摇头“全是想当然的说法,或许到了那时候,知道时日无多,‘只争朝夕’,更加疯狂也未可知。”
路星辰道“人真奇怪,就算是现在,人人也都可以自己算算帐,已过了多少日子,还剩下多少日子,七老八十的人,难道真可以一直活下去?也就不必那么起劲了吧!可是却不然,人在观念上,好像感到自己永远可以活下去一样,绝少人可以看得穿!”
我说到这里,大是感概“像张启泉和大亨,绝不是青春年少了,他们那本帐上,也花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小半了,却还在一天到晚,为这个烦,为那个恼。像他们这种人上人,超级巨富,尚且如此,寻常人更不必说了!”
沈慕橙道“你这个例子,举得不当,他们是商人,自然一直要进行商业活动,在你看来又烦又恼的事,正是他们的乐趣所在。”
路星辰道“那么我再举例,从古到今,手握大权的人,难道也不会自己算算帐,还剩下多少年,怎么还不肯积德做些好事,还要斗个你死我活?”
沈慕橙摇头:“这话更显得你不懂,你从来也未曾掌过权,自然难以明白他们的心态。”
路星辰不服“你又几时掌过权了?”
沈慕橙道“我可以想见的情形是,一个人在权力的位置上,那是很可悲的一种情形,看来像是很风光,但是却每时每刻都要提防他人来争夺这个位置,不去斗人,就被人斗倒了。”
路星辰叹息“总之,人在观念上,如果确知自己能有多少,已用去多少,还剩下多少,情形一定比现在好得多!”
沈慕橙无可无不可“谁知道呢。”
这一番对话,是后来的事。
却说路星辰在回家途中,胡思乱想,思绪颇是紊乱,到家之前,看到通向屋子的斜路上,就看到一张轮椅,轮椅上有人,轮椅上那人也转过头来,路星辰一看之下,意外之至,大声叫“上官四郎!”
在轮椅上的人,看来很瘦,不是别人,正是路星辰的好友,上官四郎,和查寒羽一起,成为三剑客。
一看到了他,路星辰急步抢向前去,到了轮椅之前,握住了他的双手“你到了多久了?”
路星辰一看到他,就知道他为什么而来的,所以根本不必问。他声音嘶哑“查寒羽,他。”
路星辰苦笑“你看到了我们正在想办法。”
上官四郎,大是感动“难道你还记得我们是朋友。”
进了屋子,我和他之间,全然不用客套,路星辰立时问“你怎么看查寒羽的事情?”
上官四郎摇摇头。
他能够离开了他的隐居之地,老远地跑来找路星辰,由此可知事态之严重。但是他毕竟是久历世面的人,在表面上看来,除了双眉略蹙之外,看不出他内心的忧虑。
路星辰当然知道他的焦急,他曾说过,他这一生,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早已看透人生,大彻大悟,若不是还有查寒羽这个朋友,他对尘世再无任何留恋。而今,偏偏就是他这个在世上最看重的好友之一出了事!
路星辰想要安慰他几句,可是实在不知如何说才好,他反倒掉转头来安慰“别乱,一件一件,慢慢说。”
说了之后,他不禁苦笑“这话,实在是我自己对自己说的──乱也没有用,不如定定地来考虑。这话,是我师父当年常说的。”
他口中的“师父”,虽然是后来导致他双亲亡故,死里逃生的师父,就像金庸小说的成昆与金毛狮王谢逊,但是上官四郎未忘记他师父的恩情。他师父也曾经是这个国际秘密组织的成员。
路星辰“嗯”了一声,他接过了路星辰给他的酒,又道“你的朋友,告诉我,你们商量了一个办法,要‘老人家’说一句话,这办法没有用,行不通。”
路星辰呆了一呆,刚好在这个办法前面了钉子,失败回来,他怎么就知道了?,失败回来,他怎么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