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医生那么好,对每个人都很好,他前几天说不舒服想请假,可他如果要休,就会影响科室所有医生的排班,会有人需要连轴转去顶替他……就只和主任提了一句,后来就算了,哪里知道……”护士说着说着红了眼。
简空递了张纸巾给她,没说什么,走了。
再第二天,医院中高层召开会议,简空也被老马劝着去参加了。
老李被院长直接点名批评,不单单因为他擅自将病人办理转院或出院,更因为他对小刘的家属提到了小刘曾因身体不适想请假休息的事,指责他无大局观,毫无集体荣誉感。
老李没有辩解,交出了工作牌,并从口袋里拿出写好了的辞呈,走出了会议室,不过四十六岁的年纪,看着竟有些步履蹒跚。
院长铁青着脸,呵斥大家丝毫不懂体恤医院的难处,却没有人再应声发言。
会议之后,老李是果真再没到医院去,连带儿外的大部分医生都跟着一起罢工了,儿外门诊暂时被关闭。
这天傍晚,老李给简空打电话,约简空一起吃饭。
简空没拒绝,她其实有点无法理解老李,她觉得如果是年轻医生看不下去,辞职很正常,但老李,看惯生死看惯无常,却还这么任性,这实在不太符合她对世事的认知。
去到约好的餐厅她才发现马教授老马也来了,而老马是想劝他回去的。
“我怎么回去呢,我夜夜都梦到小刘…我昨天去他家里,他那妈妈,六十多了,闲下坐着躺着都要抱着小刘以前穿过的衣服才能稍微平静,还有他才三岁的儿子和他媳妇…我实在是心里有愧。”老李低声的说。
“这不是你的错,并不是你不批他的假。”老马安慰道。
“哎…算了吧,让空主任看笑话了,上次心脏畸形的孩子才闹了一次,这才几天又闹一次。”老李叹气,看看简空,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你真是要辞职?”简空依然觉得不敢相信。
“小刘…规培时就在我们医院了,我还带过他,教过他许多,那时候他每个月只拿两千块不到,家里人病了问我借钱还脸红。他也跟我诉过苦,说这条路怎么那么长,说他高中许多同学都已经买车买房指点人生,那些人曾经成绩还不如他,当时我只劝他坚持。
他儿子出生时,他值夜班,他媳妇来医院给他送饭,然后在值班房破水,他却要去急诊手术,只能让产科的同事来接,让别人帮他媳妇办住院。后来他儿子一岁多有次重症肺炎,在对面的内科楼住了一个星期,被下病重通知书,科室忙,他只能去匆匆的看几眼,他也和我提出疑惑,我还是劝他坚持。
他真拿我当老师,但我这个老师现在却觉得自己都无法再坚持了,医患关系再恶劣,还能说患者是不懂,因此有偏见。可医院呢,为了维护声誉和少点责任,太虚伪太黑暗……还有我自己,若我当初能上点心劝劝他,不舒服就回去好好休息,也许就不会这样,不会毁了一个家庭……”老李说着说着最后竟掩面而泣,一个中年男人,正是经历风雨后最能担当的时候,此时却哭得像刚刚毕业迈入社会倍感迷茫和挫败的小青年。
“辞了就辞了吧,看你这样,也不适合再待在这个行业里了。”简空有点唏嘘,她虽能听懂老李字里行间的意思,却始终不太能体会,只感慨在华国当医生真是难,吃力又不讨好。
马教授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某某研究院,“去这地方试试吧,一家科研机构。”他放弃了劝告。
“我…会好好想想。”老李接过,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空主任会长留华国吗?其实你的性格也不适合在这行业,或者不适合留在华国的这个行业里。”
“我?我确实不适合,但被逼着签了三年合同,还是要干完。”简空喝了口茶。
“被逼?”老李愣了一下。
“家里人看不得我游手好闲,说来也是无奈。”简空笑了笑。
“你还是应该留下,否则太可惜,不该辜负了自己。”马教授突然说。
“为什么,他就可以走?就不可惜,就能辜负自己?”简空指了指老李。
“他信仰已经塌了,再留下,也是痛苦。”马教授回答道。
……
三人聊了许多,老马开解着老李,简空则时不时说上些她工作中遇到的觉得好笑的事情。
回到公寓已接近九点,胥夜在电脑前忙着,见她回来便上前去迎,他也知道医院发生的事,简空和他提到过。
睡前,简空问:“老李快五十岁,见过的人情冷暖肯定不止如此,这件事错也确实不在他,而他在他的领域已经达到一定高度,拥有世俗认为的成功,怎么就突然放弃了呢?”
她想不明白…
胥夜揽着她,并不希望她去思考这样晦涩凛冽的问题,简单回答道,“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最后一根稻草吗?
那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