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大哥,我们就进去看一眼,很快出来,拜托你通融通融。”
“不行。家属不能进抢救室,这是规定。”
“我理解,但是我女儿一个人进去,刚刚你也看到了,她那么小,万一要有个啥怎么办?”
“里面那么多医生,你们瞎操心什么?这是抢救室,有问题医生会抢救。”
“万一她要上厕所怎么办?我进去看看就出来。”
“不行,每个家属要都想进就进,不都乱套了。”
“保安大哥,她一个人害怕,你就…”
“不行!你们别挡在门口,这里进进出出,随时都在抢救病人,让开点。”
不论夏丽红怎么求情,保安就是不松口,急得她直跺脚。
唐诚拉住夏丽红,说:“算了别说了,人家不同意就不同意嘛,医院又不是你开的,想干嘛干嘛。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你以为在自己家啊。”
一听这,夏丽红气红了眼瞪着唐诚,不帮忙求情反而胳膊肘往外拐,心中的火一下烧起来:“我想进去怎么了?晓雯一个人在里面,饭也没吃饿了一天,她进去时说害怕你听见没?我当妈的想进去看看女儿还有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不是这个意思?你不帮忙求情就算了,我多说几句你还要说我。”
“我没有,只是你这么求情有什么用?我不也是怕你累着想拉你去旁边坐会儿。”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万一他同意了?”
“好好好,你继续问,我去旁边等。”
“你给我过来。”
“干嘛?”
“水给我喝点。”
“怎么,嘴巴说干了?”
“你!我从早上出来到现在一口水没喝,厕所也没上,饭也没吃,你...”
“什么?还没吃饭?这马上都要吃晚饭了。”
“我哪儿有时间吃饭?一大早去医院做胃镜,做完就来光华,又是抽血又是CT,跑来跑去。哪像你吃饱喝足站着说话不腰疼。”
“哎呀,我不也是急急忙忙赶过来吗,什么吃饱喝足。我还着急呢,中午饭吃了半口,忙着把事情做完就赶过来。现在晓雯已经进去,医生肯定会立马处理,我们干着急也没用。来,过来坐下,我给你揉揉腿。”
突然遇到糟心事,吵架能让彼此心里都舒坦些。
抢救室和想象中很不一样。唐晓雯原以为是间恐怖的“小黑屋”,随时都在抢救病人,得知要进去时吓得她直哆嗦。当门关上那一秒,她却发现被推进了生意兴隆的“农贸市场”。每一个躺在床上的患者就像菜市场上整齐摆放的蔬果,一排排床,一条条过道,穿梭其中的护工大妈是菜贩子,护士是买菜的夏丽红,医生是坐家里说要吃这吃那的自己。每张病床都有独一无二的床号,就像“苹果”是“苹果”,“西瓜”是“西瓜”。医生开药,护士加药,像极了平日买菜,自己说想吃西瓜,夏丽雯便去买西瓜。一个护工管好几张床,一会儿给这个床盖被子,一会儿给那个床端便盆,像菜贩子打理摊铺,一会儿给茄子洒洒水,一会儿把土豆摆放摆放。
抢救室出乎意料的热闹,唐晓雯这才稍稍放松。但没有父母陪在身边,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仍然缺乏安全感。一想到病危通知书,真怕这是最后一晚。
幸好有手机,她心想,手机不愧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视频连线能一解相思之苦。她打通视频电话,屏幕上出现爸妈憔悴的面容。
“哈罗,亲爱的爸比妈咪。”
“晓雯,里面怎么样?害怕吗?有人照顾你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医生看过没?”夏丽红见到女儿,忧心忡忡噼里啪啦一阵追问。
“妈,放心啦,这里面很热闹,跟菜市场一样。”
“怎么会?别瞎说。”
“哎,真的,给你们瞅瞅。”唐晓雯将手机环绕三百六十度。
“这么多人?”
“可不是吗!打麻将能凑几十桌。”
“乱开玩笑。见到医生没?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是问问病情,然后就不见了。”
“不见了?”
“啊,这里面的医生护士都跟穿了风火轮似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给你用药没?”
“还没,不过安了心电监护仪,测了血压和体温。”
“都正常吧?”唐诚问。
“放心,都正常。”
“血压多少?”
“还是那么多,稍稍偏低,我不一直都有点低血压嘛。你们现在在哪儿?”
“就在外头,抢救室外面。”
“有坐的吗?坐着休息一会儿,别一直站着。”
“有,有,别操心。”
“你们要不去外面逛逛,医院里空气不好,反正你们进不来倒不如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医院出门右转一直走,路口有家面馆很好吃,你们要不去那儿搓一顿。”
“我还想呢,但是医生说要一直在外面等着。”
“为什么?”
“说是要买药,必须随传随到。”
“啊?买药?”唐晓雯以为自己听错,满脸写着“不相信”。医院不都是先交押金,药品、检查什么的直接从押金里扣除,难道抢救病房没有库存药品?她心里充满疑问。
正聊着,一个护工从窗口喊道:“25床唐晓雯家属在不在?”
“在!在这呢!”夏丽红赶忙冲向抢救室窗口,慌慌张张地问:“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拿着就诊卡去急诊收费处缴费,然后去药房拿药,把药送到这儿。快点啊。”
“哦哦。”夏丽红虽然没听懂,但身体已经开始行动,留下唐诚原地待命。
原来,抢救室和其它科室不同,所有药品都是现买现用,家属必须在门外等着。若不然,病人就没药可用。
不久,护士给唐晓雯加药。这药,是夏丽红百米冲刺买来的。虽然爱是无形,但输进去的药却有形。唐晓雯看着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昏昏入睡。
六点整,探视时间到,所有家属都像朝圣者般涌入抢救室。夏丽红一眼找到25床号牌,看到女儿的瞬间,眼眶红了。唐晓雯也红了。
“妈,我们又不是老乡见老乡,干嘛两眼泪汪汪的。你瞧人家老唐同志,多淡定,就是眉毛皱巴巴的,本来吧这眉毛淡得看不见,非要给人家找存在感。”
“哼,看样子这里面过得不错,都会开玩笑了。”夏丽红摸着女儿的脸说:“你这小脸蛋,本来就只有二指大,现在更小了。”
“哪有,不就一天没吃饭嘛,哪有那么夸张,说的我跟蛇精脸似的。我的婴儿肥还在呢,你捏捏,是不是?”
“想吃什么,爸爸给你买,好好补一补。”
“啥都想吃,我现在就是饿虎下山,饥不择食,给啥吃啥。”
“哎呀,不行,这里写着禁食禁饮。”夏丽红指指床头贴的牌子,旁边是扎眼的红色病危标识。
“啊,禁食禁饮?人家从早上就没吃东西,别啊。”
“饿吗?”
“没有啦。”
“那没办法。要不你看看网上那些美食节目,饱饱眼福?”夏丽红开玩笑说。
“哼,饱什么眼福,到时候口水都能洗脸了。我忍,万一吃了又吐血…”
“啧,怎么又胡说八道。”夏丽红生气地用手指轻敲女儿额头。
但心里阴影一旦出现,不会那么轻易消失,况且这不是阴影,而是确实存在的可怕炸弹。许多肝癌病人或者肝硬化病人,都可能出现要命的消化道大出血,因为压迫引起的胃底食管重度曲张。唐晓雯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吐血。她心里清楚,唐诚和夏丽红心里也明白。
“妈,晚上你们怎么办呢?我在这儿睡,那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