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心事重重的钱铁睡得不太安稳,合上眼睛就噩梦连连,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子时刚过,他居住的居所大门突然被擂得山响,田师爷在外头高喊:
“东翁,钱大人!”
“什么事?”钱铁睡眼惺忪的应声询问。
“大人,新总督已经到了行辕!”
钱铁一惊,心中忖道:“王轼搞什么名堂?白天时候李虎还说没有接到,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行辕?难道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也顾不得细想,赶紧起床更衣,随便洗漱完毕,立刻起轿朝总督府赶去。匆忙来到总督行辕外,只见外头重兵把守戒备森严,负责警戒的士兵全部换成了荷枪实弹,身着迷彩服的新军,他原来的卫队竟是一个也看不到。
见到这副如临大敌的情形,钱铁心里面咯噔一下,立马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不过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他也只能够硬着头皮下轿,忐忑不安的走进总督府大堂。
行辕大堂正中间坐着一位身材瘦削,身穿簇新的三品孔雀官服,满脸都是褶子的小老头,左右两旁分别侍立着一位军官和一位穿着从六品补子的文官,两个人都很年轻。不用问,中间这位就是来接替他的新任总督王轼,钱铁战战兢兢上前施礼:
“下官钱铁参见新任云贵总督。”
“你就是钱铁?”王轼问道。
“正是下官。”钱铁小心答道。
王轼鼻子里哼了一下,扭头看向一边,便不再搭理他,正在钱铁不知所措时,那名年轻的从六品文官上前一步,一挥手喝道:“来人!扒去他的官帽袍服,打入槛车,押送进京。”
“且慢!”钱铁虽然心虚,但他久经宦海,多少还有些气势,硬撑着摆出三品大员的架子,兀自强硬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对本官如此无礼。本官乃堂堂朝廷三品大员,你一个初出茅庐的从六品鼻屎官,谁给你这么的胆子对本官无礼?你懂不懂规矩,吾乃封疆大吏,没有圣旨,谁敢拿我?”
“本官比你懂规矩!”那年轻的六品文官虽然才二十出头,却目光锐利,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亮了出来,金牌上写着“如朕亲至”四个字,他狠狠地盯着钱铁的眼睛说道:“看清楚了,钱大人,我乃军机处廉政公署侦辑科一级检察官骆文,现在奉旨办差。你贪墨军饷危害地方,陷害同僚的事情已经犯了。还不束手就擒!给我拉下去!”
廉政公署!这四个字犹如一道炸雷,钱铁浑身一抖,须臾就脸色煞白瘫软在地,竟然已经吓得屎尿横流,丑态百出。此刻他心里很明白,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廉政公署是军机处所辖的一个部门,成立至今还不到五年,他们的职责主要是负责侦辑文武官员贪赃枉法的案件,接受皇帝的直接领导,不隶属于任何部门,有独立的侦辑调查权,却不负责审判案件。有点像后世的检察机关。五年来,廉政公署很少出手,一旦拿人,绝对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至今为止,这个部门已经侦破了十几个大案要案,至今没有一次错漏,没有一起冤假错案。他们经办的每个案子都经得起考察,件件都办成了铁案。这个廉政公署从成立到现在,总共才办了十来件案子,但件件都是泼天大案,可以说专门打的是大老虎。
那些隐藏的很深的贪污腐败的官员,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字就闻风丧胆。尤其是这个骆文的名声,那真是屋子里吹喇叭——名声在外。钱铁也听说过,此人虽然年轻,工作却能力很强,而且铁面无私,疾恶如仇。
骆文出生在一个锦衣卫世袭百户之家,自幼攻读诗书经传,他立志日后如果做官,就要做一个不谋取私利,不谄媚权贵,刚直不阿的好官,因此他自号“刚直”,取其做人要刚强正直,不畏邪恶的意思。如今自己被他盯上了,基本上就没有翻盘的可能。
等钱铁被人拉下去,骆文转身冲王轼躬身一拜,谢道:“下官多谢王总督,这次没有您的鼎力支持,下官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侦破此案。如今大功告成,一百多名案犯已经全部抓捕到案,此事已了,下官也要回京复命了,临别之前,先预祝大人早日平定西南,还大明边陲一个朗朗乾坤。”
“你不用客气!”王轼他捋着胡须微笑说道,“刚直老弟,中午一起吃过饭再走吧!本官也有事向你讨教一二,这几个月经过你不眠不休的缜密侦查,顺藤摸瓜就查出了这么大一件案子,整个云贵官场被你一网打尽。呵呵,老夫今个可是大开眼界,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不敢当!”骆文抱拳道:“惩恶扬善乃下官职责所在,当不得大人的夸奖。午饭这次就免了吧。下官公务在身,实在不敢久留,先行告退了!”说罢躬身一礼,再不多话,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王轼又好气又好笑,这骆文是正德五年的新科进士,排名不是很高,只是个三甲进士,本来是要分配到别的地方去当典吏之类九品小官,不知道怎的就被齐王看中了,亲自点名把他安排进了廉政公署,一下子就成了军机处正八品的书吏,可以说是非常的走运,很多一二甲的进士还没有他的起点高。
不过这件事也显示出齐王看人很准。此人办事认真,可能是因为出生锦衣卫世家的缘故,特别善于抽丝剥茧,从很微小的线索中查出案件的端倪,可以说是廉政公署里面的业务高手。不过这人有些古板,不善于在官场打交道。
王轼诚心邀请他一起用餐,只不过是因为他欣赏此人破案的专业手法,想找个机会多交流一下,联络一下感情,自己一个三品的封疆大吏,换作别人早就主动靠过来了。没想到这家伙一点也不给自己面子,这也太让人尴尬了!
想想这次为了破案,自己特意配合破案的需要改变了行程,为他提供了这么大的方便。这位骚年倒好,临了吃干抹净,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也太那个啥了……
王轼心里有些堵得慌,勉强笑着对那名年轻的军官说道:“呵呵,王通啊,廉政公署不会都是这样的愣头青吧,本官不过想和他亲近一下,倒让老夫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此人能够得到齐王的青睐,本官真是佩服齐王的胸襟宽广啊!这也忒不通人情世故了……”
“哈哈哈哈,王大人,跟您说实话,齐王也受不了他!有时候恨不得踹他两脚。“王通哈哈大笑,调侃道,“您这就受不了了?他就是这么个德性,这骆文啊在齐王面前也一样,齐王也拿他没办法,太不合群了。这骆文就是个异类,齐王曾开玩笑对他说:骆刚直啊,你就是大明官场上的一朵奇葩,百年难得一遇啊!性格孤僻又不太合群,原则性很强。在官场上,把你放在任何位置上都不合适,甚至可能帮倒忙,太过于刚了!“
说到这里,王通忍不住又笑出声来,继续说道:”齐王曾评价骆文其实特别适合搞科研工作,他非常专注一件事情,肯钻研下功夫。不过这人做官却不太适合管理民政工作,尤其是管理经济。也许肃贪反腐败是骆刚直这一辈子唯一能做好的工作,而且只有他这种人才能够做到极致。齐王常说用人是一门艺术!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人尽其才,才能够发挥他最大的能力。为了肃清吏治,还天下朗朗乾坤,大明需要树起骆文骆刚直这样一面旗帜。”
“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齐王此话精辟。”王轼捋一捋胡须附和道,然后他目光看向桌上的文案,叹了口气,说道,“这帮贪官和当地的土司沆瀣一气,把个云贵百姓搜刮一空,真是造孽啊!你看看,这些人干的好事,真是罄竹难书啊。来之前,齐王说过这次平叛,首先要做的是挽回人心。“
说到这,王轼指指这些文档,气愤地说道:”这些年来,朝廷没少在云贵两地花银子呀,对这些土人的政策不能说不优惠。可便宜都被土司们占去了,那些土人根本就没想受到朝廷的优惠扶持政策。齐王说的对,云贵这两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彻底改土归流,这些个土皇帝必须都拿下,把朝廷好处落实到实处,让那些穷苦的土人感受到朝廷的恩惠。”
王通皱着眉头说道:“大人,这样做的话,恐怕那些利益受损的土司绝对不会束手就擒,肯定会煽动不明真相的土人,发起更大的叛乱,如果短期内不能够平定西南,您的压力可就大了。”
“呵呵,不用担心。“王轼微微一笑,说道,”老夫已有了计较。按照这边的规矩,本官上任后都要大摆筵席这些士司,这些人不是常常向朝廷讨要好处吗?老夫这次就用好处吸引他们来,咱们来个请君入瓮。前提是你王将军要尽快平定米鲁叛乱,将这些带头闹事的人绳之以法。界时本官就可以借他们的脑袋杀鸡儆猴,挟土司土官为质,强行推动改土归流。”
“放心吧,大人。“王通信心满满地说道,”刚刚收到的电报,平叛的几路大军已经隐蔽运动到位,只等确定米鲁、阿保这些叛军首领位置,就会发起总攻。我们是山地部队,翻山越岭不会比这些土人差。他们跑不了!”
“这就好!只要王将军能够做到除恶务尽,老夫就会在短期内安定西南,不负皇上的重托。”王轼一拍案几,信心满满的说道……
新总督上任这些日子以来,普安县城街面上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新军士兵,以前的卫所军队全部被缴械后,勒令不准出营滋事。
随后,王通亲自率领军法官以及宪兵部队,开始清理本地卫所中的贪官污吏,一一清查卫所官员侵占田产,发还给那些士卒,同时又对卫所原有的军队淘汰老弱,开始整编和重新安置。
为防万一,预防有人狗急跳墙,王轼临时又从湖南军分区调拨五千兵马前来驻扎守护,把个普安保护得铁桶一般。普安城内人口骤增,倒是比平日闹热得多。街上居民长期受战火熏染,已是鼓上的麻雀吓大了胆。
因此每次新总督出行,这些人都想一睹新总督风采,街边上值岗兵士的身后,三个一堆五个一群聚集了不少人驻足观看。王轼自来到普安后,就注意到自钱铁在这里设立云贵总督行辕以来,由于原来的卫所军士军纪松弛,骚扰百姓的事屡有发生,白吃白喝明抢暗偷的现象已是司空见惯。
常言道兵匪一家,老百姓招惹不起,小本生意人只好忍气吞声关门关店。因此,当地百姓对官军的痛恨甚于土匪,这也是米鲁的叛军越剿越多的原因之一。
王轼虽然只来了几天,但在明察暗访中遇到投诉最多的就是这一类扰民事件。他一来到这里,首先就是对原来的驻军进行整顿,恢复了当地的秩序,这一举动立竿见影,一下子就让新任总督王轼获得本地老百姓的好感。
两个月后,王轼根据形势调动广西、湖广、云南、四川官军共计五万人,会合整编后的贵州兵,分八路进军,其中王通亲率山地营一路,布置了一个天罗地网。
五月十一日,山地营前锋参将趟晟攻破六坠寨。米鲁叛贼逃循,乘夜渡过盘江。都指挥张泰等渡江追击,指挥刘怀等便进军解安南卫之围,而曹恺、王通及都指挥李政也各自攻破贼寨。贼回军攻打平夷卫及大河、扼勒诸堡,都御史陈金用召来云南沐家兵抵御。
被团团围在十万大山里的米鲁、阿保在山地营的围剿下,东躲西藏,八月中旬,叛贼又逃回马尾笼寨,官军聚集攻打更加激烈,当地土官凤英等临阵反戈一击,击杀米鲁,活捉阿保,接下来三个月里,叛贼余党于是被悉数扫平。王轼用兵共五个月,山地营表现格外突出,他们翻山越岭,连破贼寨一千多座,斩首四干八百有余,俘获一万三千二百人。
借着大军压境的威势,王轼将六百多个部落集村并寨,搬迁到土地肥沃的地方,进行了改土归流,从此取消了土司土官的设置,将这五百多村寨土人编户齐名后,按户籍授田同时分发土司浮财,王轼来了一个明朝版的打土豪分田地。这一举动一下子赢得了民心。
到了正德八年初,云贵边陲大定。见到大明这边如秋风扫落叶般的攻势,前些日子,蠢蠢欲动的安南缅甸也消停了下来,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捷报闻于朝廷,正德皇帝大喜,颁旨嘉奖慰劳。
正德皇帝下旨令王轼协助做好南征前的准备工作,最主要的是维修道路,秘密建设进军沿途的兵站,为此,朝廷还拔出了大批的钱粮物质,几支工程兵部队也被派了过来。
王通的山地营就此驻扎在普安,留在了本地。正德秘密下旨命令让他在本地招收各族青壮,扩大山地部队的编制,王通必须两年内训练两万人的山地师出来。两年后,正德皇帝要御驾亲征缅甸和安南,恢复原本的西南六大宣慰司,将其重新纳入大明帝国版图。
……
正德七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首先是廉政公署查处了正德朝最大的贪腐案,因此落马的官员从上到下三百五十三人,职位最高的非内阁次辅焦芳莫属,三四品的大佬就有十多位。这件案子在全国引起的轰动不言而喻。
到了十月份的时候,另一则消息在朝廷内外悄悄的流传起来,那就是齐王世子过继给了当今皇上,马上要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太子了。这消息传出去以后,其轰动的效应不下前面那起贪腐案。
十月三日辰时刚过,皇上在皇极门金台御幄中升座,每逢三六九例朝,京师中凡四品以上官员待鸣鞭后,分文东武西鱼贯入门行叩头礼,然后登阶循廊分班侍立,按部奏事。至于那些级别较低的官员则只能候于午门之外,在鸿胪寺官员的导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礼,然后北向拱立静候旨意。
御门决事本是常朝旧制,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但今日的例朝气氛却大不相同。这些日子以来,有传闻正德皇帝因为一直无子嗣,已经正式过继齐王长子朱载康(𡐓),据说今天的大朝会上,正德皇帝将策立这四岁小娃娃为太子,并且将传诏天下。
这种事史无前例,无异于平地一声雷,给本来还算平静的京师平添了十分紧张。京城各衙门大小官员胥吏,少说也有几万人,没有谁不让这件事撩拨得心神不宁。无它,如果真是这样,儿子当上了太子,作为亲生父亲的齐王在大明的权势跟皇帝没什么区别,妥妥的就是一字并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