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的羊肉片儿卷着菜蔬,颤巍巍浸入料碟,油脂与蘸料缠绵交融,愈发勾得人饥肠辘辘。盛秋筱即使不听花魁的话,也难以抵挡深夜羊肉锅子的诱惑,姑且不去想盛家的糟烂,借着这位冷美人的秋风,尝尝平日难得一见的山荤。
正如方二管事所言,山里的野物无拘无束,肉质鲜美紧实,肥瘦得宜。秋筱调的料碟薄辣微甜,香而不腻,鲜而不咸,两下一搭,好滋味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盛秋筱用得不多,只动了几筷子,不无惋惜地讲起自己肝火旺盛,体热不受补,享用不了这些好东西:“也是我没福气,从小没有讲究过吃穿,竟也生了富贵的病。”
沈渊便更要笑:“你这不是清楚得很么?前儿还非要贪吃那龙眼,桂兴斋送来的东西,真的有那么好吃?”
秋筱道:“姐姐也爱吃桂兴斋的点心,却反过来说我。送都送来了,我若不做出些样子来,岂不是……”
她停一停,移开目光看着蒸腾雾气,复而缓缓开口:“不知好歹了?”
盛秋筱的声音平和沉静,也只有冷香花魁这样犀利尖锐惯了的人,才能听出其中浓浓的自嘲。
沈渊知道缘由,盛秋筱不负阁主夫人所望,一朝及笄献艺,在红倌儿中甚是得脸,牌子一旦挂出去,每日都早早被择选摘下。奇怪的是,墨觞鸳至今没有正经捧她做头牌娘子,不知是否为着观莺的事,阁主仍然心有余悸。
不过只是少了个虚名,并不妨碍盛氏姑娘的春风正盛。慕名而来的恩客络绎不绝,秋筱房中从不缺旖旎温存——沈渊是未出阁的在室姑娘,不会去窥探这档子事儿,然而楼中的风吹得紧,想一丝都听不见,实在不太可能。
送绫罗绸缎、珠宝珍奇的人不少,送糕饼点心的自然独树一帜,桂兴斋是城中的老字号,少不得有人别出心裁,花下银子,嘱托掌柜日日送新鲜。盛秋筱照单全收,从不说推诿,也不说嫌弃礼薄。
“夫人捧了你出去,你应当知道她用意,没得对外头那些人太过迁就。”花魁想得越多,心里越涌现出一种并不能称之为愉快的情绪,秀气的小山眉凝愁微颦,“你几时见过我假心奉承,刻意迎合?这儿到底不是欢喜胡同,很用不着自贬体面,倒叫人轻视。”
相似的话,在观莺得意时,她也和两个丫鬟说过。孤女寡母背井离乡,上京数年,冷香阁到现在能维持半分体面,无非就是强撑着一句矜持。生怕失了欢心一般扑上去,千依百顺,撒娇作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轻贱,继而笃定这也是个脏污的地界儿。
观莺实在要作死,谁也劝不住、救不得。盛秋筱则不同,是个知道爱惜颜面的人,竟也生出了不对劲的苗头,沈渊实在始料未及。
刚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沈渊抬头去瞧,盛秋筱居然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