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完了又开始犯蠢的二哥之后, 纪长泽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家里人还没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轻手轻脚的起床, 再轻手轻脚的出去。
纪长泽从会说话开始就要求自己睡了, 但纪家这么穷自然也没钱给他搞个新的屋子,纪父和纪母最疼这个唯一的孩子, 于是从发现他的确是认真这么要求的开始,纪父趁着干活的空隙时间捡来那些碎块砖,一点点的垒起了一座“墙”。
后来又自己上山砍了木头做了一张小床放在那个被隔出来的“小房间”里。
虽然这个房间看着有点小了, 但对于纪长泽来说已经很让他满足了,他很认真的打理着自己的房间,他的宝贝玩具们, 各种弹弓,还有他出去玩的时候捡的“宝贝”, 都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有专属于自己的位置。
而且纪长泽还有一个让纪家人都不理解的习惯, 就是每次有人要来找他的时候,都必须先敲门,等得到了他的允许之后, 才能进。
纪家人都不太懂他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规矩, 但因为纪长泽很受宠,长辈们也就宠着惯着, 按照他的要求这么做。
因为只隔着一层并不隔音的“墙”, 说话做事都要越轻声越好。
纪长泽熟练的维持着一点动静不发出来的进度出了门,先到了院子里的厨房里烧水。
他很喜欢干净,对比其他家人五天不洗脸, 一个月不洗澡来说,纪长泽就不行了, 他早晚都要洗漱,还无师自通的折了柳枝刷牙。
大冬天的,洗脸肯定不能用冷水,烧水又废柴,纪二对此颇有微词,觉得他人小废的东西还不少,纪父心疼儿子,就索性每次自己单独多捡一些柴火回来,打水的时候也额外多做了一个小木桶,专门来盛儿子的用水。
他这么一干,纪二也就不哔哔了,但心里可没少嘀咕,小孩子家家的任性,长辈也跟着拎不清,有那个时间去打水捡柴火,用来休息或者睡觉该有多爽。
后来纪长泽自己去山上找草药,他年纪虽然小眼睛却好使,哪怕前些年闹灾慌的时候山上被吃过一轮,现在许多经验丰富的采药人都找不到药草,纪长泽每次上山也总能找到。
他卖草药的钱交给了王老太,小小的人一本正经的表示这就是他用水和用柴火的费用,惹得王老太又是抱着小孩心肝宝贝的喊了半天。
从那之后,哪怕纪三不去自己打水捡柴火,家里也没人说什么了。
趁着水还在烧的时候,纪长泽到了院子里,一本正经的按照村口那个唯一上过学堂的薛五爷教导的打起了五禽戏。
纪长盈一向是习惯跟着纪长泽的作息走,没多久也醒了,打着小哈欠小步小步出了门,看见正在打五禽戏的哥哥也没多惊讶,径直走到灶台面前看了看火。
等到确定不用加柴火后,才迈着因为穿得多而显得格外胖嘟嘟的腿到了纪长泽跟前。
“哥哥,你天天学这个,这个有什么用啊?”
“我也不知道。”
纪长泽认认真真打完了一轮,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掏出自己的小手帕擦擦汗,学着薛五爷的样子吐出一口气。
“薛五爷说,每天打一遍五禽戏对身体有好处。”
纪长盈问:“那要是没有好处呢?哥哥你不就是白学了?”
纪长泽伸手摸了一把最小妹妹的头:“就算是没有好处,那也没有坏处啊,长盈你听着,对自己有好处又随手就能做的事,咱们能做就做了,你看我学五禽戏,就算没用那也没坏处,如果有好处,那就是赚了。”
“反正,能多学点东西就多学点。”
“为什么?我以后是要嫁人的,学了这些东西也没用,奶奶说以后我只用会洗看书就去cl-ewxc o 衣做饭,还有缝衣服做衣服照顾小孩子就行了。”
听着妹妹这么奶声奶气一本正经的说着这种话,纪长泽摇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有人教过他,但他觉得纪长盈说的不对,很不对。
“奶奶说的不对,她教你的那些,什么洗衣服做饭照顾小孩子,全都是要去照顾别人的。”
“长盈就是要去照顾别人啊,我看喜姐姐就是这么说的,她说学会了这些,以后就能照顾好自己男人和小孩。”
“反正就是不对。”
小小的男孩哼了一声:“我觉得你可以照顾别人,但是你得先把自己照顾好了,你学那么多东西都是为了别人的话,那你到底是为了自己活着还是为了别人,要是为了别人的话,那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看纪长盈听的懵懵懂懂,纪长泽伸手撸了一把她的头发:“长盈,你听奶奶的还是哥哥的?”
纪长盈当即表态:“我听三哥的,长盈最喜欢三哥了。”
“好,你听我的就不要信奶奶跟你讲的那些话,我听薛五爷说,洋人那边可没有三妻四妾,女的也能出来工作,你听我的,我学会了本事教给你,以后你也工作去,自己挣钱,要是以后你找的男人惹你生气,就把他给休了!就好像那个王瘸子休掉他媳妇一样。”
纪长盈听不太懂,她咯咯的笑:“哥哥瞎说,女的怎么能休男的,那都是男的休女的,你这样说,要别人听到的话,他们肯定笑话你。”
好像也是。
纪长泽挺想反驳的,但想想情况的确是这样,于是他很郁闷的闭上了嘴。
小孩发现自己的想法与世人有着很大的不同,但他从小到大都蜜汁自信,于是现在他不觉得是自己想法错了,而是很肯定的对妹妹说:
“他们笑话我肯定是因为他们自己错了但是又不知道,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去抓鱼不,隔壁村的那个谁,叫什么来着,赵小二,看见我们和其他人一块回来的时候就咱们俩外套湿了,就笑话我们来着。
但是等到他知道我们外套湿了是因为里面放着鱼,他就改成羡慕我们了。”
纪长泽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个道理,腰杆都挺得直直的:“所以,那些人也和赵小二一样,他们笑话我,是因为他们只看到我们打湿的衣服没看到鱼,是他们错了,等到以后,他们就知道我有多么对了。”
纪长盈还是听不太明白,但见三哥说完了看着自己,立刻满脸认真的点头:“长盈听三哥的。”
纪长泽这才高兴。
虽然村里的女人们都是那样,小的时候从小就开始忙里忙外干活,长大了嫁人相夫教子,丈夫甚至可以决定媳妇的生命,所有人都说这是很正常的,女人就应该这样。
之前还有人跟奶奶说要给长盈裹小脚,说这样的话以后她好出嫁,纪长泽见过裹小脚的老太太,远远地就能闻到臭味不说,走路也晃晃悠悠,穿上绣花鞋是好看,可他自从知道裹小脚是直接把脚指头掰断后,看见绣花鞋就觉得浑身寒毛直竖。
那个劝说的人意思是,裹小脚可以让男人更加喜欢,以后长盈也更好找亲事,可纪长泽不明白,如果男人看见漂亮的小脚就喜欢的话,干嘛不娶羊,羊的脚就特别小。
好在那次不用他说,奶奶就自己拒绝了。
理由是他们这些穷困人家,以后纪长盈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如果变成了小脚,就不好干活了。
纪长泽看的出来,奶奶也觉得裹小脚是正确的,她只是迫于无奈,觉得家里太穷了不能少了纪长盈这个干活的,所以才放弃给她裹小脚。
她自己也没有裹小脚,也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裹小脚之后行动不方便,为此,她一直觉得是个遗憾。
可纪长泽就是觉得裹小脚这是错的。
都是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凭什么长盈是女孩子以后就只能依附着别人过,就要裹小脚,把脚指头掰断讨别人欢心呢?
奶奶也是女的,可她干的活就不比爷爷少啊。
他想到了薛五爷教给他的一个词:畸形。
小脚是很好看,可那就是畸形。
小小的纪长泽有很多事都不能理解,他虽然年纪小,但也有很多苦恼了。
他苦恼堂哥总是那么蠢,又蠢又毒,成天想着找他麻烦,苦恼为什么很多事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错的,大人们却都深信不疑,苦恼薛五爷那里的书太少,他现在只能重复看上好几遍。
带着这种苦恼,纪长泽带着纪长盈洗漱完了,又熟练地开始做饭,正做着,王老太起来了,见到两个小豆丁踩着凳子做饭,心软成了一片。
“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们不用干这些,去去去,去玩吧,奶奶来就好。”
纪长泽从善如流的跳下板凳,拉着妹妹的手说:“那奶奶,我们出去玩了。”
他其实不觉得做饭辛苦,不就是把粮食放进锅里,倒水然后烧火吗?这段时间又不用干别的,他还能趁机回忆一下薛五爷书里的内容。
家里人从醒了到睡觉前这段时间基本都是忙忙碌碌一整天的,纪长泽小胳膊小腿的帮不上地里的忙,就只能想办法帮着做一些家务事。
而且,这样会让奶奶更加喜欢他。
纪长泽挺想接着帮忙的,但因为今天想起了大人们好像普遍想法不正确,他临时决定为了避免妹妹长大了也变成奶奶那样,自己都觉得自己该天生比男人矮一头,今天就教导一下妹妹怎么做事做人吧。
反正,长盈可以不聪明,但是绝对不能像是二哥那样傻傻的。
拉着妹妹的手出去了,一个背着竹筐的老头路过,看见兄妹俩,他笑了,顺口问了一句;“长泽长盈起这么早啊。”
纪长泽回答的掷地有声:
“是呀,我和长盈帮奶奶做饭了,现在奶奶让我们去玩。”
“真是俩乖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了。”老头夸了两句才离开,纪长泽牵着妹妹的手看着他离开了。
转头立刻抓紧机会教妹妹。
“长盈,你看见我刚刚说的了吗?”
纪长盈乖乖点头。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说吗?”
纪长盈懵了一秒,迟疑着回答:“因为我们帮奶奶做饭了。”
“错了。”纪长泽认认真真的解释:“因为我们做的是好事,做了好事当然要让别人知道了,这样的话大家就会知道你很乖很懂事,以后如果你和人家吵架,别人都会觉得你这么乖肯定不是你的错。”
“所以,你记住,以后做了好事一定要让别人知道,知道了吗?”
纪长盈有些理解不能:“但是薛五爷不是说,做好事不图回报吗?”
“对啊,我们没有图回报啊,我们只是让人家知道我们做好事了而已。”
纪长泽越盘越觉得自己这个逻辑没问题,他有些自豪的扬起小脸:“做坏事才要藏着掖着,就比如说二哥,我看见他偷二婶钱了,你看,他就一声不吭。”
纪长盈惊讶;“二哥偷钱了吗?偷东西是不对的,他今天以为我偷了鸡蛋,还很生气来着。”
“对啊,所以说我们长盈不要跟他学,你看他,以为别人偷东西就这么生气,轮到自己下手那叫一个快,偷东西还不藏好脚印,看着吧,等到二婶发现钱丢了,肯定要找,到时候决定找到他头上去。”
纪长泽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这么干巴巴的说还是不够有教导力,索性直接拉着纪长盈的手往薛五爷家走去。
薛五爷是村里唯一一个上过学堂的,按照村里别人的说法,那就是有知识的,一般情况下他说什么,别人都不会反驳,而是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或者直接听从。
纪长泽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死缠烂打的缠着薛五爷,让他教自己念书。
薛五爷当时问他为什么想要念书,是不是也想要取功名做官,然后告诉他,现在大郑已经没了,到处乱糟糟的,也没有科举了,这种情况下读书很可能没大用,劝他去学武。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乱世武将出。
越是打仗的时候,对于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来说,读书越是没用。
纪长泽不这么觉得。
读书怎么会没用呢。
他很认真的告诉薛五爷,读书多的人,不读书的人都会听他的,他就是要多读书,到时候他说他的想法的时候,人家才不会去笑话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而且,既然现在学武合适,那他为什么不能又读书,又学武呢,到时候,能靠着读过书让人听自己的最好了,如果这一招不行,他再把人打的听自己的不就好了。
薛五爷当时定定看了纪长泽好一会,然后突然笑出声,大声的笑了半天,纪长泽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身体有毛病的时候,他才恢复正常。
从那以后,他开始教纪长泽写字,给他看自己珍藏的宝贝书。
纪长泽简直是如饥似渴的从薛五爷那吸取着知识,只可惜薛五爷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导他了。
他听到这话之后,就开始盘算着要怎么才能接触到读过书的人,让对方教导他了。
所以纪长泽就很不懂为什么堂哥纪柱子从小到大一直嚷嚷着要念书要学算账,但又一直没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