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2)

中秋当日一早,我才出东庭,便听得外面笛声,音律甚是明快,显得吹笛人心头晴朗。我也不禁笑了一笑,这个言眺,真是个顽劣幼弟,大概不知我是否还有怒意,回到山上也不敢来见我,只敢悄悄吹笛子试探。</p>

我高声道:“四弟!回来怎不来见我?”</p>

一人跳墙而出,正是言眺。他将银笛插回腰间,期期艾艾地道:“三哥,天色尚早,我只恐搅扰了你。”</p>

何时回的山?</p>

“今日凌晨。”</p>

守坟一事如何?</p>

言眺忙道:“三哥放心,我已令狄冲率手下兄弟严密看守,绝无闪失。”</p>

我点点头,将他从头至脚打量一番,温言道:“看你满身尘土,想必累了。去好好梳洗一番,歇息半日,晚上有家宴。”</p>

言眺喜形于色,连连称是。</p>

烛火将中庭照得温暖通明,席间少了诸将,唯有家人,我多少也去些了顾忌,与亚父一樽樽地纵情对饮,一边赏月,一边听他谈那玄之又玄的星象天文。</p>

妹妹一时拉着疏离,一时又附在言眺耳边,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些甚么,三人一起笑出声来。</p>

也是,妹妹结识这表兄妹二人远在我之前,与他们的关系自然比我更为密切。</p>

也不知她是如何与这二人相识的。</p>

亚父谈完天象,意兴更高,又笑吟吟道:“意儿,你可知,十几路义军都曾来请过我,我为何都不去,偏偏等着你来?”</p>

我略一迟疑,道:“是因那金弦弓之故?”</p>

亚父摇头道:“金弦弓只是其一,你若是刘泾郭随之流,即便手上握了金弦弓,我也不屑一顾。”</p>

他捋须呵呵笑道:“我早观葵山西道有天子气,你来自南汀,又得了金弦弓,恰应了这天子气。”</p>

天子气?我怔了一怔,想起当日妹妹劝我出山逐鹿时所说的话。</p>

莫非我果有天命?果真能成为一代开国之帝王?</p>

亚父举起酒樽,却未拿稳,酒樽一倾,樽中酒顿时洒出少许沾湿了长须,显见他也有了些醉意:“意儿,你文武皆强,人品又正,正是可打天下,亦可坐天下之人。只要按着为父之策步步营进,何愁朱袭、霍威之流?彼等不过是一时豪强罢了,你才是真天子。”</p>

亚父又眯眼一笑:“到时我便是皇帝的亚父,意儿,你说是也不是?”</p>

我举袖替他擦干长须,口中应道:“那是自然,我能有天下,全靠亚父。”</p>

我心中却茫然起来,不知不觉向妹妹看去。妹妹正拉着言眺紧握的右手,全神贯注,极力思索,似在猜他手中握着的物事。再往言眺脸上看去,他亦是醉态可掬,双眼迷离。</p>

哥哥,你为什么不去争夺天下?只有你,才配主宰一切,拥有一切。那些丑陋的人不配。</p>

妹妹当日如此对我说。</p>

我是花神让道,就该得到天下么?</p>

得到了天下,当了皇帝,又能如何?父母能死而复生,妹妹能更快活些么?要当好皇帝必定要勤政,恐怕连陪妹妹的时间都要少了,恐怕连练字的时间都要少了。</p>

诺大一国,责任何其重大,事事都要报我决断,我能否一一英明决断?若到时我不能,只怕又是苦了天下百姓。</p>

妹妹忽推开言眺手,恼怒道:“猜不着,不猜了!”转向我笑道:“哥哥,等你当了皇帝,我就是长公主,天下还有谁比我更尊贵?”</p>

她的笑容在烛光照映下仍如曦光破晓,我心中不禁微微一颤。不错,我当了皇帝,妹妹的心愿达成,不知会如何开心。</p>

从小到大,她要我做的事,我没有不答应的。</p>

我再无迷茫犹豫,坚定应道:“正是,你是将来的长公主,尊贵无人能比。”妹妹一笑,朝我伸手过来,迷糊道:“恩,我是长公主……”身子一歪,已是在桌上睡着了。</p>

我叫来群玉,让她扶妹妹回房睡觉。看向萧疏离时,她脸颊业已微红,颇有酒意。我顺口道:“还有五妹,也是长公主。”</p>

萧疏离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伸手取了一个石榴,用银刀慢慢剖开。她手法却已迟钝,一个不慎,剥下的数粒石榴籽从她手中滚落,撒在桌上。</p>

衣袖一紧,已被言眺抓住,他迷蒙的双眼看着我,眼眶却渐渐红了。我有些诧异,他已开口道:“三哥,我也知晓我惹了祸,你罚我是应该的,是为我好。”</p>

我早已气消,笑一笑道:“你知道便好。”</p>

他又嘟嘟囔囔地道:“三哥虽然罚我,毕竟没有拿我当外人,一到中秋,便将我找了回来,一起过节团聚。”</p>

我听他难得如此懂事,有些欣慰,道:“你我既已结拜,自然是一家人,中秋夜自然该一家团圆。”</p>

他却又道:“可是我自己的哥哥姐姐,却从来不肯和我一起过中秋。”他语声忽转哽咽:“他们一家人宁愿偷偷出去,在外面团聚,只单单撇下我一人。他们之前对我必恭必敬,之后不闻不问。无论我年幼时惹多大的祸事,他们从来也不责罚我。我知道,我在他们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外人。”</p>

我不禁讶然,向萧疏离看去,她皱了皱眉,道:“四哥醉了,满嘴胡话。”</p>

一阵秋风吹过,颇有萧瑟之意。我见言眺适才嫌热脱了外单,如今受风难免会着凉,于是解下自己斗篷,披到他肩上。</p>

言眺拉紧斗篷,仿佛这区区一件斗篷是一条厚厚棉被,又是一根救命稻草,又道:“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p>

看今后我们得了天下,他们又拿什么嘴脸来对我?三哥,你得了天下,我要做你的一字并肩王。”身子慢慢滑下圆凳,几乎坐倒在地。</p>

我想扶他起来,他却不愿起来,顺势趴到我腿上,仰头含糊不清地道:“三哥,其实你对我很好,我知道。”</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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