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寒夜心里快要突破防线跳起来的时候,突然只听耳边“咣当”一声,直接把寒夜从稻草堆上逼得跳了起来:“殷如歌你干什么!”
低头。便看见脚边一柄出了鞘的匕首,闪着蓝光,一看就知道淬了剧毒。那匕首不长,刀面上一朵精致的栀子花,随着那蓝色的光芒格外亮眼。
方才就是这东西吓得他一下子跳起来的。这个女人,她就是故意的!
听说,当初这个女人就是用这把匕首,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梁国使臣,梁国的大王子喜塔腊,惹得她殷如歌刚从药王谷回来,就立刻在京城又声名鹊起了一把。
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呢!只是,她想干什么呀?!丢把匕首就像吓唬他不成?搞清楚,他可是天机堂的顶级杀手!
殷如歌冷冷地看向寒夜:“凌壮士不是说想死吗?不如用这个,极品玄铁铸就而出,削铁如泥,绝对快准狠,一刀致命,一点都不痛。”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死?”寒夜只觉得这个女人的逻辑是不是有点不正常?抓了他在府里,关在地牢好几天不闻不问的,他都快觉得自己要被她遗忘了。结果现在来了,好端端的,一来就给他递刀让他自裁?
这个女人,她在想什么呢?!
等等……
“你刚才叫我什么?”寒夜只觉得耳边似乎是听到殷如歌叫他“凌壮士”,难道是他的错觉?他身为凌家后代的事,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了,难道这几日殷如歌不出现,就是去查他底细去了?
“寒夜,本名凌夜,凌云之孙,亦是凌云步的继承者,十几年前凌家惨案灭门的幸存者之一,被天机堂收养,改名为寒夜,几年前因连续杀死各界名流而在杀手界名声鹊起,登上天下风云榜杀手榜前十,功夫虽不如款媚,在天机堂的地位却高于款媚,是也不是?”殷如歌盯着寒夜,并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就算找到了寒夜的妹妹,她也不能肯定凌雪究竟是不是他的弱点。毕竟十几年过去,又受到天机堂这个杀手组织的教养,寒夜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耳濡目染,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还剩下多少能够制约之物?
方才殷如雪已经替她试过了,钱财根本打动不了寒夜。而且她收集到的资料上提到,寒夜虽杀名流,却从不动手杀死幼童。也许,这和他早年的经历有关?
果然听到“幸存者之一”几个字时,寒夜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你方才说,幸存者之一,是什么意思?”
寒夜知道殷如歌此行的目的就是让他吐出雪花毒的解药,可是他想过许多可能,却没想到殷如歌会用这一招。这么多年,其实他从未放弃过为凌家复仇——凌家当年之所以被灭门,不过是因为祖父将凌云步用作正途,惩治了那些作奸犯科之人,也断了很多人的财路。
后来官府想要祖父做捕快,祖父本可以以此来做护身符,但一向喜欢逍遥洒脱自在的祖父选择了继续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随着名声越来越大,祖父也招来越来越多的仇人追杀。后来祖父遇到了祖母,为了之后的生活安定,祖父选择了隐居。
不过隐居之后祖父仍旧不消停,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总之慢慢地名声越来越大,也慢慢有仇家找上门来。好在祖父功夫不错,当地官府也感念祖父所作所为,一直给凌家以保护。
直到有一回,江南巨贾沈万三找上门来,托祖父护送一趟进献先皇的贺礼,说是怕有贼人偷盗,贺礼贵重事关重大。祖父二话不说便应了。那贺礼原是一位名家的字画,可到了京都却被发现竟是赝品。沈万三一口咬定是祖父监守自盗,祖父当场被扣押入狱。
祖父获罪,官府再不敢护着凌家,一夜之间撤回所有的护院。一天夜里,便有人闯入凌家,烧杀抢掠,凌家五十七口人就这样被屠杀殆尽。
当时他很幸运,遇到了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女娃娃——那一切至今想起来都像是梦。那个女娃娃不过六七岁模样,可她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却将他面前十数名黑衣人尽数砍倒!
女娃娃一言不发地出现,离去的时候依旧一言不发。但她看那些死人的眼神,冷静得不像个孩童,却让他铭记至今。
当时他吓坏了,倒在血泊里一动不敢动,直到天亮。
他想着祖父虽然入狱,大抵还活着,便一路辗转到了京城,才得知,祖父入狱后不久便死了。京中都传祖父监守自盗畏罪自杀,可他知道祖父绝不会干这种事,又怎么会畏罪自杀?!
若是,岂不是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之后他查到,那副所谓的名家字画,是当朝圣手的临摹。京中还有那么多祖父曾经帮助过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祖父说一句公道话,这公平吗?!
凌家从祖父开始做尽了善事,却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这又公平吗?!
所以,那些表面看起来伪善的人,都该死!什么名流,都是贪图虚名虚利的小人!
想到这些,寒夜的眼睛泛着仇恨的红!对!他们都该死!
寒夜用他那充满仇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殷如歌的,几乎咬牙切齿:“当年凌家灭门之后一场大火,几乎烧得凌家成了一片废墟,怎么可能还有幸存者?殷如歌,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话语虽狠,寒夜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若真是有幸存者,那幸存者会是谁呢?爹?娘?祖母?还是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凌家当年一门五十多口人,可谓是人丁兴旺,不论是谁幸存,对他来说都是件天大的喜事。
当年大火烧毁了整个凌家,就连亲人的尸体也都烧成了灰烬。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用双手在灰烬里使劲巴拉,想要巴拉出一些尸骨,却是徒劳。
十几年了,这件事压在他心头十几年了,他一直以为凌家只剩他一人!若殷如歌当真能找到一个他的家人,他都觉得这份解药拿出来,值得!什么天机堂,什么杀手准则,在凌家人面前,什么都不是!
殷如歌被寒夜那充满仇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却半点没有害怕,反而越发冷静。寒夜的反应已经告诉她,此番她找对寒夜的弱点了。
身为一个杀手,一旦有了弱点,那便是非常致命的。
殷如歌静静地看了寒夜良久,并不急着回答。她想看看,寒夜的反应是不是真实的。行走江湖久了,人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戴上面具。何况,寒夜的确戴着面具,还不止一层。
他的放荡不羁,他的目中无人,他的倨傲无理,在方才提到凌家人的时候统统都不见了,只剩下仇恨和范怒。但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也许连寒夜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吧。
“怎么?原来殷大小姐没找到我的家人,也没有所谓的什么别的幸存者……”见殷如歌冷漠地站在原地不回答,好像把他的满腔怒火也看得不以为然,寒夜忽然觉得的自己被耍了,眼中的仇恨,希冀,一瞬间换成了失望,懊恼,气愤!
然后他冷笑一声,眼中重新染上了戒备和抵触,慢慢地往后退,然后指着殷如歌,几乎咬牙发狠道:“原来你想打感情牌!你故意戏弄我!殷如歌我告诉你,没用!我寒夜,今日绝不会把解药拿出来!”
说着,寒夜重新回到稻草堆里。但此刻他并没有像方才一开始那样悠闲地躺着,也没有翘起二郎腿,而是蹲在角落里,双手撑在膝盖上,双眼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就是不知道在看什么,却看得出心里难受得紧。
殷如歌晓得寒夜觉得自己被耍了,压在心底十多年的灭门仇恨被彻底挖出来,她可算是触及了他心底最柔软之处。可他被给了希望又掐灭,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气愤的事。
所以寒夜恼羞成怒,甚至到现在其实有点难过却强忍着,也都在殷如歌的意料之中——若寒夜不为所动,只能说明寒夜根本早已泯灭人性,世间再无他牵挂在意之人之事,那么她就算请出凌雪,也许也未必能奏效。
如今寒夜这样反应,她倒是放心许多。
这本来也是个可怜人。殷如歌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伸手将早已哽咽在一边的凌雪拉到寒夜面前:“这就是那个唯二的幸存者,你们聊聊吧。”
看着寒夜如此难受模样,凌雪一直忍着不敢掉眼泪,此刻就像绷着的弦忽然断开,扑到寒夜面前便是一声闻者落泪的,迟到了十多年的呼唤:“哥——”
*
地牢门口,殷如歌和青蕊静静地站着等结果。冬夜的雪花在满城烟火的映照下格外浪漫。
“小姐,这回有胜算吗?”青蕊看着殷如歌憔悴的侧脸,可别再出岔子了。自从几个月前夫人发病开始,小姐就一直在劳累奔波着。眼看着明日就是除夕了,难道小姐还要继续劳碌下去?
殷如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应该有了吧。凌雪既找了兄长这么多年,此番定不会有错。凌夜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但方才你也看到了,他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便是我拿凌家人试他的时候。若如此还不成功,咱们换别的路,也要让它有胜算!刑部天牢里,不是还有一个苏辞吗?”
苏辞……青蕊皱眉,最好不好用到这张牌,毕竟那是一张更加没有赢面的牌。苏辞就算是赢国细作,也是五年前就已经被关进刑部天牢的重犯。五年来与世隔绝,能问到的,只怕也只是姬氏一族圣女的下落。
而姬氏一族圣女下落能不能问出来,多久问出来,要用多少人力物力,还是一个未知数。最后就算问出来了,又上哪儿去找姬氏一族圣女?若是姬氏一族圣女早已亡故,那这条路,岂不是就是死路了吗?
而老爷如今生死未卜,那可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青蕊看了看脚边准备好的一卷七彩冲天烟火——今日易王离开之前同小姐约定了,若是今夜事成,就会放出这卷烟火。自然了,府外的梨花也会立刻来接应凌雪回吹杏坊。
今夜,可一定要把这烟火放了才行!
*
与此同时,易王府主院里一样灯火通明。司徒易峥披了斗篷,不听司徒易峥劝阻,在廊下看烟花。
也不知是哪家今年特别喜庆,那烟花一朵接一朵,就像不要钱的一样,时不时就照亮一小片夜空,也映亮了司徒易峥亦纯亦正的侧脸。
他想起那日他和殷如歌一起在殷府看烟火,殷如歌清冷的侧脸,恍若就在眼前。
“主子,您如今腿疾又犯,真的不能再在这风口上待着了!”绥峰颇有些无奈。今日在殷府,其实真正让他情绪激动的,根本就不是外头的什么风言风语,而是自家傻主子,为了稳定殷大将军的病情,硬生生将自己的内力灌了一部分到殷大将军体内,否则就殷大小姐并非姬氏一族圣女的血,如何就真的能稳住殷大将军的病情呢?
就因为这样,公子本来有些好转的腿疾,如今又提前发作了。从前月圆十五主子才会觉得难受,如今十五才过去不到半个月,主子竟又开始畏寒起来。而且从主子紧紧皱着的眉头不难看出,主子现在腿疼得紧。
所以主子也并不是因为什么明日是除夕才回的府,根本就是怕自己腿疾发作被殷大小姐发现真相,提前回来的。什么皇家家宴,主子明日从殷家出发进宫也一样来得及。何况皇上早就传了口谕,殷大将军生死关乎一国安危,让主子务必照顾殷大将军周全。
忽然一阵寒气上侵,司徒易峥猛地咳了两声,却仍旧倔强地等着:“她说了,她会把事情办好的。”
“是,殷大小姐是说了今晚若是成功便会用烟火通知您,可您大可不必亲自在外头等着,”绥峰急道,“属下替您在外头站着,您快进屋里去暖和暖和吧。”
谁知道殷大小姐今晚能不能把解药弄到手呢?虽说找到寒夜的亲妹妹的确看起来胜利在望,可凡事都有个例外不是?万一寒夜想不开呢?万一寒夜不相信那是他的妹妹呢?万一寒夜真的手头没解药呢?
总之,若是今夜事情不成,这烟火不放,主子还真就在这冷风里待一晚上不成?!
但是,这话他又不能对自家主子说不是?如今主子心里眼里,可就只有殷大小姐了。
“再等等……”司徒易峥紧紧地抓着轮椅的扶手。其实若是可以,他倒宁愿自己能在殷家一起和殷如歌一起拿到解药,一起看殷大将军醒过来的一幕,陪她迎接喜事和新年。
可是不行。
其实此刻他的腿已经痛得很厉害了——这种痛,近日越发刺着他腿上的神经,他总觉得,他离站起来那天又近了些。疼痛越猛烈,这一天就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