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年贵妃又哭又笑,最后看上去面色十分疲惫。
给人以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那一晚的她,看上去不再像牡丹,倒是象一颗在风中摇曳的湘妃泪竹。
太医告辞之后,我便也向雍正爷与她拜别之后退下。
然后我与苏公公一起走回乾清宫去。
回去的路上,苏公公突发感叹,
“贵妃娘娘要儿不要命,菩萨也会动容的。”
这句话一出口,苏公公可能立即察觉不妥。他停下脚步,看了看我说,
“阿诺,你不会出卖咱家,乱说话吧?”
我朝他一笑,“公公所言,正是阿诺心中所想,如何出卖?”
他也笑了笑,背着手与我一起往前走。
苏公公又说,“今儿个早上,万岁爷看上去一直心神不宁,几番见了咱家都是欲言又止。”
“什么事?是因为廉亲王请辞一事吗?”我问苏公公。
他听我这么回话,抬起手做出要削我的架势。
我连忙矮下头颅,从他手掌下窜了过去,走到他的前面几步。然后回头朝他笑了笑。
苏公公站在那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朝我说,
“徐如海那个臭小子吃了熊心、长了豹子胆。他若是有一天死在他那张臭嘴上,咱家绝对不会救他。”
我见苏公公替他的那位八拜之交示软,有些动容。苏公公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他在雍正爷面前,虽然好像是整日地跪拜求饶,但我感觉,他内心里是一个非常不服软的人。
于是,我将表情放得严肃了一些,对他说道,
“所谓忠仆,不过是为知己者死也。徐公公没有做错什么。”
苏公公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也不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又走了一阵,苏公公说,
“阿诺,提前跟你说一句----免得叫你明日欢喜得太厉害,又去干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我站住了脚,等他下文。
“你说你偷偷跑到御花园帮你那个小老乡干活也就算了,怎么徐如海那个臭小子狐假虎威折腾你的时候,你又偏偏不报出自己的名号?让万岁爷知道了,心里头不舒坦。”
苏公公这话,让我听着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我还是要争辩几句。
“当时的情况是,千语被贵妃娘娘叫走了,阿诺于是顶她的卯。阿诺没有腰牌,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确实冒失。公公您教训的是。”
他摇了摇头,未予置评。
“公公,什么喜事?”我提醒他不要偏离了原话。
“万岁爷说了,你一天到晚,不着家门”,苏公公咳了一声,“说即日起,把你那个小老乡调到御前的茶水房伺候。”
啊?太好了!我乐得当场拍起手,跳了起来。
苏公公看着我笑。
原来,我觉得这么倒霉、难受、错综复杂的一天,竟然会有这样一个让人愉快的惊喜等在了最后!
所以当我们的生活让人失望、难过、伤心痛苦的时候,是否我们应该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下一个惊喜的到来而在默默地酝酿着?
第二天,我很早就睁眼醒来。
我去问了苏公公,千语具体的职责,千语的住处,纳嬷嬷处如何交代,所有这些琐事细节。就差没问千语的月银份例了。苏公公是一问三不知。确实,这种小事苏公公哪里会知道?
我真的一时忘形了。
于是我又去问许姑姑。许姑姑说,千语才来,等次比我们这些人稍微低一些,要按照规矩安排在与人合住的寝室。我于是中午抽空,去给她安排的寝室转了一圈。坐在里面的两名宫女立即站了起来,朝我与许姑姑请安。我朝她们点点头,面色微冷。
不是我故意给她们颜色看。我觉得,如果我不凶一些,千语可能会遭遇所谓的霸凌。
千语虽然看着成熟冷静,但是她的实际年纪,却比我此时还小上半岁,还未年满十六岁。所以,我常常会忘记,她是如何的能干。我觉得,对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朋友,我还是应该尽我所能地,把她当作一个小妹妹来照顾,做好一个大姐姐的本分。
午餐时分,雍正爷问我,为何今日少吃了很多饭?
是否肩膀和手掌疼痛?有没有擦药?
我环顾周围如雕塑般站立的宫女内官们,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份确实尴尬。
是啊,我这不是和纳嬷嬷一样,是一个有“地位”而没身份的人吗?
当然,这位爷的关心,我还是甘之如饴的。即使是他的这句话,乍听起来,让人以为我平常可能是饭桶一只。
“奴才谢万岁爷的关心。”我朝他行礼。
他见我面色微赧,不愿多说,便也不再问我,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他的饭。
好不容易等这位爷吃完了,那天中午,他好像特别难入睡。
也许是经历了前面那样一个夜晚,从无助地悲伤流泪到欣喜地发现安全无恙,确实让人容易心情振奋,走了困吧。
我给雍正爷读了一会儿书。那天读的是《春秋左氏传》里面的一节。
我感觉他越听越清醒,经常打断我的话来插嘴。
不过,我这么说这位爷,还是有些不公平的。
自从我上次闹出了读别字的事情,被他反复笑话之后,为了不再被他笑话,我发明了一个对付这种情况的高招。那就是,我将我不认识的那一个字跳过去不读,将前后两个字串联着缝在一起,但是,前后的语音语调和节奏都不产生任何变化。他如果稍微走神,就听不出来。
比如这一句。
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
颖考叔曰:“敢问何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