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是一个不可知论者。
第一次接触生死的概念,是外婆带着我,去给村子里一位去世的婆婆灵前磕头。我想,外婆的想法是,长者一生与人为善,她应该会慈悲地保佑村子里的孩子们。如今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细节,但是我还是记得,在一个漆黑的堂屋里,我跪下的小小身影。
回忆起来,正是从那一刻起,我正式告别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闭上眼睛,我经常能看到类似于核子分裂的景象。在一片绿色的背景中,视野正中心的一点,会不断地分裂出无数的亮点,仿佛是宇宙大爆炸那样的景象。六七岁的我,脑中自然没有这些我至今也不甚明了的科学术语。只是,当我睁开眼睛,依然可以看到那些发散的光点充斥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的心中,会涌上一种悲哀感。他在告诉我,一切都会有结束的一天。我不知道如何去向外婆描述这种难过的感觉,但是我知道,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于是,我总是喊外婆来陪我,我害怕一个人入睡。外婆总是有事要做,也许她也觉得我太粘人了吧。她会来摸摸我的脸说,小诺先睡,家婆有生务要做。记得身边的一些大人看到我,有时候会来逗我,“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看你怎么搞。”这种取笑,更是让我觉得满心难过,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外婆的身边。
在佛堂之前,我会虔诚地祈祷。虽然后来经过了很多年的科学训练,我不知道我仍然选择如此,这到底是一种心理安慰,还是他真的已经成为我的信仰。儿时所缺失的安全感,确实让我希望,能有一个更高的力量存在于某处。能让我在彷徨的时候,向他寻求些许安慰。
自从带着二十一世纪的记忆来到这里,他,似乎正以其不可辩驳的力量向我展示,也许我真的应该相信,一切皆是他的安排。我不知道是否这一切,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是他对我的一场考验?而我这个站在黑暗中的异乡者,带着这种将信将疑的心态,能否经得起那些更为虔诚的人们才能经受得住的试炼?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的这场小小的当堂测验,我已经失魂落魄,心神无属。我害怕月光浸透树影,照在我的窗前摇晃。桃花木门背后的门闩,似乎也只是防范君子而非小人。我再次如儿时那般,害怕黄昏,害怕黑夜,害怕一个人呆着。
有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走到玉流涤荡中,看那个静立荒芜庭院中的古井。
只是,我并不敢靠近。
我知道,我需要尽快再次向千语预警。我希望,这一次我能将话说得清楚明白,切中要害,但是又不至于让千语也经历我此时的心境。
于是有一天,当我们两人有机会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轻声跟她说,
“千语,以前有宫人与侍卫有染,怀了身孕,被当庭杖毙。”
她抬眼看着我。
“阿诺,是何人告诉你?”
“你不要管我是如何得知,我只是告诉你,这是真人真事。”
她苦笑了一下。“如这般类似的训诫,我们入宫之初,早已被姑姑们耳提面命多番,阿诺你忘了吗?还是你没有被告诫?怎么今日重提此话?这些话,听起来都不像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
有过吗?我不记得了。
“那千语,你怎么敢?”
她拉住了我的手。“好姐姐,千语感念你的担忧牵挂。但这,这真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千语心里觉得委屈呢。”
我愣了一下。
“是否那一次你看到那人对我,举止有些,不同于人,你便如此担心?”
我点点头。
“是的,他约我见面。等见了面,一时之间,又好像没有什么话可说的样子。他从前告诉过我,他的长姐嫁去了江南我们家乡那里,他还从来没有去过。所以他喜欢问我,江南的景致。”
千语轻轻低着头,叙说她与郎侍卫那天的事。
“他对我说,如果将来有一天,他去江南寻亲,路过我家门前,我会不会倒一碗水给他,让他能够休憩一下疲乏的脚步?”
我听了一阵默然。真没想到,长成郎侍卫那样外表的人,竟然也会说这样曲动人心的话。难怪这些御前侍卫可以任意游戏花丛,不负他们的称号!真是一点不能小觑了他们。
我拉紧了千语的手,想要说话。但她不等我有机会出声,继续说了下去。
”我当时,当时也心中忐忑,只想快速与他说完话就走。然后,他就突然,靠近了我,说有人过来了,用手臂遮住我的脸。是否这样,落到你和许姑姑的眼中,让你们误解了?”
千语叙述当时的情况,脸色微微红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郎侍卫似乎还只是稍作试探,并未有什么实际的轻薄。我不由地舒了一口气。
我也想过,乾清宫内的宫人们,正如许姑姑所言,在达官贵人的眼中,确实会被视作命如草芥。个把生命的消逝,对他们是无足轻重的。只不过,这些身为异性的御前侍卫们,他们虽然不需要象对雍正爷的嫔妃们那般去回避普通宫人,但是总还是需要注意言行举止的吧。所谓瓜田李下。想来如若不是确实有足够的诱惑,他们也不会轻易地拿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开玩笑。
坦白来说,我几乎不曾担心我自己。以雍正爷现在对我的态度,我相信在这些所谓修罗的心中,不会以我作为猎艳的首选目标。从他们平时的态度来看,俨然也将此时的我,当作了半个主子看待。苏公公、许姑姑、包括郎侍卫本人,似乎都是如此。
只是,以千语的品貌,我还是隐隐有些放心不下。其实也不是品貌问题,主要是她自己的心意已经浮动。这一点,她绝对瞒不了比她年长十几岁的我。
画像之中,疼爱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可寻踪。在贵妃的笔下,只留下一院梨花独自盛开的寂寥。而现实中未经世事的她,一定经受不住任何的温柔攻势。
所以才有人说,女儿要富养。这种富裕,自然不是指物质上的。只要心灵得到了足够的爱,便不容易轻易地陷落于那些伪装温柔而实质极为危险的掠夺。
千语又笑对我说,
“阿诺,你有什么想法,总是清楚明白地写在了你的脸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神态,很像一只,我们乡下的那种老母鸡。”
她又开始取笑我。我推她,你才象老母鸡。姑娘我是天上雄鹰,掠地而过,专门来抓你。
她笑了一番,然后又握握我的手说,
“阿诺,你的担心我知道。莫说千语其实并不清楚,郎侍卫对我,有没有,有没有也暗藏心思。我自己知道,我已经,对他有意。”
她一字一顿,半转过身子,可能不敢对我直接说这些她会觉得羞对人言的话。
“我只是希望,能与他偶有独处的时机,与他单独说些话,已经于心已足。千语与他,云泥有别。阿诺你多虑了。我们,根本没有过接触,想来将来也会如此。阿诺不用担心,会有你说的那种情况发生。”
这番话,就好象我对母上大人说,大人不必杞人忧天。你女儿绝对做不了小鸟依人,男孩子们,也绝不会想来依我而立,那景象太美不敢想象。
我牵起了她的手,她再次制止了我的话。
“阿诺,你不用担心,还有八年的役期怎么办。你忘了,八年是对你自己而言。千语还有九年零六个月才能被放出宫去。当然,千语知道,阿诺你的情况,如今已经不需要去考虑这个。”
她边说边不忘记继续取笑我。
“你也知道,我并不盼望那个日子的到来,但是,我也不再想在这里一直留下去。如果千语有幸,能得那人温言软语,有片刻心意相通,那就足够支撑着千语走下去,不管此生或长或短。就像许姑姑那样。如果到出宫那时,他还记得我,容我在他身边有片瓦遮身,那就是菩萨垂怜于千语。更有可能的是,他从来也没有,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千语的想法。到那时,也肯定不会记起千语是谁。”
千语神情凄楚,眼角隐有泪光。她轻轻接着说到,
”如果真要那样,我就回到江南去等他。等他有一天记起去寻亲时,路过我家的门前。”
见她如此,我又不忍心起来。
“千语,你这也太小瞧了你自己了吧?阿诺长这么大,在我所有认识的女人中,除了本姑娘本人之外,你的长相,可以算得上排名第二了!”
我抬头想了想,更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