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微笑说,“夫人承认自己笨,倒是一直很爽快。在这一点上,为夫是自叹不如。”
这位爷的表情,似乎很开心。我也只好承受他言语上的小小嘲弄。他似乎很喜欢我们这样的对话方式。
不见外?这三个字跳入了我的脑海,我笑了起来。
这时,他突然伸手从我的碟子里,叉起了一块桂花糕。他的动作,让我心里一紧。我抬眼看了看诺如和弘旺,他们似乎没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
我看着他叉起的那块桂花糕,心跳猛然有些快。他这是要喂给我吃?四周可都是人啊。我的脸一瞬间变得很烫。但是,谁又敢违拗这位爷的意思呢。于是,我微微张开了嘴,有些尴尬地等着。
这位爷一手将桂花糕送入了他自己的嘴里。过了片刻,他瞥了我一眼说,“太甜了。”
我扭过头,不再看他。
他闷声笑了起来。
将帝王之术,用来对付自己的女人,真是好意思。我愤愤地想,决定不再理他。
猫戏老鼠,阿诺曾对某人的控诉用语,又一次闪现在我的脑海里。
正在遐想之时,楼梯口出现了一些动静。有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走上了楼梯。转过身来,发现是一位垂髫少女,身形幼小,和一位老者。俩人手中,似乎各拿着一把胡琴。他们走到正对的一桌客人身边,似乎在低声询问站着的侍者。然后又问了几家。
这是在,卖唱?
终于,他们在一桌客人面前停住。果然,俩人调整琴弦,开始咿咿呀呀地拉起了胡琴。远远的,歌声传来,隐隐约约,竟然有几分黄梅腔调。我一下子感起兴趣来。此时距离徽班进京尚有几十年,所以在京郊能听到黄梅调,想来应该是十分罕见的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老一少。
雍正爷轻轻咳了一声,我转头看他。他问我在瞧什么。
我说,“那边有人弹唱黄梅调。”
他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我接着解释说,“是我的家乡戏曲。”
他点了点头说,“知道。”
等那一老一少弹唱结束后,拿到赏钱,我迫不及待地对着站在不远处的一位伙计说,“麻烦您,过去请那两位来一下,我想点几支曲子。”
雍正爷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我回头看他。他似乎略微板起了脸。
我尽量温柔地朝他笑了笑说,
“待会儿点曲子,还请老爷先点。”
诺如听到我的话,大声说,“额娘,诺诺要先点,诺诺还饿。还要吃这种。”
她指着桌上空了的小笼包的蒸笼说。立即有人下去办了。
我看到雍正爷面色稍霁,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说话间,那一老一少便走到我们的身边,给我们磕头行礼。那小姑娘看上去,比弘旺的年纪似乎还小了一两岁,“老人”其实面相并不老,但是行动上,却像一位真正的老人,微微驼着背,满身沧桑。
那位小姑娘,看着我们周围站着的几位侍卫大哥,似乎有些抖抖索索的。她身边的中年人也低头,默不作声。过了很久,她怯生生地问,“奶奶,请问您要听什么曲子?”
我朝雍正爷看了看,他没做声。
我又回头看看许姑姑,她也低着头。这就还是要我先点啊。那刚才这位爷拉我手臂做什么。于是我尽量慈祥地对那位小姑娘说,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雍正爷好像笑了一声。
我被他打断了,只好顿了一顿,又起声对小姑娘说,“你会唱什么就唱什么吧。”
话音刚落,那位中年人便操起了胡琴,小姑娘也配合着,起势拉起了手中的琴。那位中年人拉的,端的是一把好琴!在那一刹那,简直让我想起了二泉映月的光辉。
我沉浸在音乐里,那位小姑娘,开口唱了起来,声音甜脆。“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歌声悠扬悦耳,颇为动人。
我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即举手说,“哎,不好意思,请停一下。”
小姑娘与她身边的中年人都停了下来,一脸惶恐的样子。
我看了看坐在我们侧对面的弘旺。他面色窘红,微微低着头,显然是听懂了歌词。
歌声虽然优美,但是这个主题,好像不太适合家庭时间。
雍正爷拿眼瞧着我,似乎带着笑意。我瞬间额头见汗。是谁,有这样的趣味,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弹唱这样的曲调?虽然并没有什么不雅,但听着她雏鸟般稚嫩的声音,唱十八里相送,总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我看那位小姑娘此刻有些瑟缩的样子,不太忍心。于是我对她说,
“你唱得很好听。就是,你看,我请你过来,主要是”,我环顾一圈,好像只有诺如可以栽赃了,于是我说,“主要是我家的姑奶奶想听人唱歌。你会不会什么儿歌?哄小娃娃睡觉的那种?”
小姑娘面色微红,静静立在那里,没做声。
诺如听我这么说,很配合地说,“睡觉觉,额娘每天都给我唱的歌儿。”
转眼之间,这个小人儿已经自己唱了起来,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她那悠扬的歌声,竟然和这位唱歌的小姑娘相比,也不遑多让。
雍正爷勃然变色。一股低气压即刻在我身边扩散了开来。
穆侍卫与众侍卫立即四散。很快,茶楼里其他几桌客人便如鸟兽散。侍卫们将卖唱的小姑娘老少二人也带了下去。
只有诺如浑然不觉,还在那继续放声高歌,
“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妈妈曾给我多少吻,多少吻。吻干我那脸上的泪花,温暖我那幼小的心。妈妈的吻,甜蜜的吻,叫我思念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