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一阵猛烈的铃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惊跳了一下,茫然回头,四处寻找那声音的来源。然后我发现,是桌上我的手机在震动响铃。
匆匆打开一看,是我们科主任陈芹教授来电。
电话里,她焦急地说,
“急诊室来了一个儿童案例,高热不退,有心衰肺水肿表现。病毒检测阳性。既往儿童病例大多是轻症,这一例有些不同寻常。急诊科大主任刚给我打了电话,你快过去看一看。”
我立即说好。然后我匆匆披上外衣,拿好用具,向急诊室赶去。
ER里,人来人往,繁忙如常。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东西,仿佛都在跑动。时间在这儿以加速度的方式向前疾驰,如同人们四处奔走的脚步。
一位年轻的急诊医生站在创伤室门前,朝我招手。等我一走近,他立即朝我喊到,“陈诺,这边。5岁患儿,试管婴儿,珍贵儿,足月产,无产伤,无既往重大病、无手术史、无家族史,NKDA,无用药史。高热6天不退,唇红干裂、结膜充血、低氧血症,胸片和床前ECHO符合心衰肺水肿征,临床表现符合川崎病。”
我马上问他,生命体征,心肾功能,心电监护情况。
那名急诊医生立即领我来到心电监护显示器前,然后他又说了一遍患者的其他情况。高热,窦速,呼吸浅快,血氧低,血压临界值,纳差,三系减少,肾功能不全,少尿,炎症因子飙高,ABG示PH7.2,氧分压低,乳酸酸中毒,左室射血分数30%,胸片肺水肿。正在输液。已需要高流量通氧。想听听我们心脏科的会诊意见。家属要求全力抢救。
我听他说完,心里一紧,叹了一口气。败血症休克,心衰,呼衰,肾衰。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来到玻璃窗前,看了一眼患儿。一个略显瘦弱的男孩,绑在一堆仪器导线上,闭着眼睛,看上去神智萎靡。室内有一名医护人员在陪着他。
我登录了电脑,查看具体数据。急诊医生总结得非常详细全面。基本情况无可辩驳。确实是多器官功能衰竭,预后不良。
我张了张嘴,“父母在哪里?有没有心理准备?”
急诊医生立即回复,“在外面隔离室。父母都有阳性症状,不能放他们进来。”
他顿了一顿又说,“患儿父母表示,拒绝做任何心理准备。”
我又问他,通知重症监护室没有。急诊医生说,四个ICU都满了,进不去。正在联系外院,看能不能转到城里去。如果有床,患儿能撑得住的话,会立即调直升机。
我掏出电话,给应臻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他没接。
我焦急地按掉,又拨了过去,还是没接。
这个人,需要他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他。不需要他的时候,有事没事一天打几次电话给我。
我快速编辑了一条短消息,“ER创伤室,5岁男性珍贵儿A.C.,病毒阳性,川崎病,MODS,可能很快要插管,你那里能不能腾得出一张床?”
然后,我将短消息给应臻发送了出去。想了想,我将这条信息拷贝后,也给程小乙发了一份。
与此同时,我问急诊医生,能否跟患者父母通话。他递给我一个ipad。然后他一边拨号,一边抱歉地对我说,他还有其他几位重病号要去看,问我能否一个人与患者父母对话。我说当然。
拨通电话,视频那头,是一对正在互相拥抱着流泪的中年夫妇。
一看到我,那位母亲对我哭道,“请问您是照顾亚伦的医生吗?”
突然,男孩的心电监护仪在我旁边滴滴滴滴警告了起来。
头顶瞬间有紧急呼叫音,“急诊室创伤室,CodeBlue。急诊室创伤室,CodeBlue。”
Ipad里,传来那位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我立起身来,冲了过去。玻璃墙内,那名护士正在一个人给患儿做心脏按压。没人帮忙,ambubag也不在她手边,她无法同时给患儿通气。她不停地回头张望,寻求支援。舱门口,好几个人在匆忙佩戴口罩防护镜穿防护服。我停顿了一下脚步,但是,实在没有时间再继续犹豫下去。显示屏上,患儿血氧含量此时已经掉到了百分之60几。
他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试管婴儿。珍贵儿。
于是,我最后调整了一下口罩,抓了一副防护镜,然后打开负压舱门,从那几人身旁挤了过去。门口有人惊叫一声,负压舱内的气流声很快将那人的声音关在了门外。
我戴上手套,抓起ambubag,迅速来到患儿头侧,调整位置,开始正压通气。他的血氧含量缓慢地升了上来。正在做按压的那位护士朝我点点头,手中不停。
很快,舱门再次被打开,穿戴整齐的急诊医生走了进来。
他朝我大声喝到,
“陈医生,你违反规定。我现在要求你,立即离开!”
我继续按照那位正在做心脏按压护士的频率比例,给予患儿加压通气,然后回答急诊医生,“你准备好了插管,我就把位置让给你。”
这时又进来几人,推进急救车,建立临时骨穿静脉通道,替换心脏按压,注射肾上腺素。与此同时,静滴液体汹涌而入。
急诊医生将设备准备好,两手分别持喉镜和儿童插管,站到了我的身旁。
我将ambubag拿开,然后退后。他快速俯下身子,尝试插管。很不幸,是困难气道。
尝试了几次之后,他看了看重新掉到80多的血氧含量,往旁边退开了一步。
呼吸师将抽吸管放进患儿喉部吸痰。我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虽然我戴着口罩。
她一离手,我上前在患儿嘴部蒙上ambubag,加压通气。
然后,我再次让位置给急诊医生。他第二次尝试,还是不行。
我轻轻说了一句,“不要紧,以前我们有试过七八次才进去的。”
呼吸师重复吸痰,我给加压通气,然后我与急诊医生再次交换位置。谢天谢地,第三次插管进去了。我快速将插管连接上ambubag,加压通气。心电监护屏幕上,血氧含量渐渐上升。
有人听了听双侧呼吸音,给了我们两个大拇指。
急诊医生又朝我喊道,“陈医生,请你现在马上离开。”
呼吸师闻言,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