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里,似乎又带着一些冷冷的意味。大概是听到我之前在和程小乙打电话吧。我觉得有些烦了。此人简直越来越莫名其妙。程小乙是我同事,堂弟,朋友,我们的相处完全像兄弟姐妹。他自己喜欢玩那种谁是看不清眉毛眼睛长什么样子谁又是看得清眉毛眼睛长什么样子的游戏,还非要拖着我下场,有意思吗!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是不是因为,他过去的那些女朋友们个个都精通此道,善解风情,整天陪他玩这种吃飞醋的无聊游戏,他已经习惯了如此?不喝些干醋嘴巴里面清淡得慌?
我站了起来,隔着门板对他说,“应臻,你把衣服放在门口,然后先回去吧。”
刷卡声响起,他推门而入。
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几步冲进了浴室将门关上。
我朝门外喊道,“虽然做了彻底清洁,我不敢保证我身上一定没有病毒微粒,所以我要戴口罩,隔离两周。”
“你说什么?”咚地一声,他好象将什么放到了桌上,然后大声问我。
我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说,“没有必要,我不同意。”
我也气了,“我不想跟你吵架。应臻你就说吧,我的担心有没有道理?”
他提高了音量说,“无稽之谈。如果你听了我的话,彻底做了清洁,小心取下口罩和防护镜,危险性很低。你有什么理由需要和我隔离?”
我回答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隔离了安全些。”
他又重复了一遍说,“我不同意。几率太小,完全没有必要。”
我与此人是对牛弹琴。
我又问他,“那你说吧,从理论上来说,你有没有被我传染的可能?你怎么就是不肯承认事实?”
他冷笑了一声说,“承认事实?我要承认的事实就是,你总是想要千方百计地躲开我。和我隔离,你心里应该很高兴吧?”
听了他的话,我猛然一阵颤抖。是的,我是一瞬间被他气得发抖。
那个人,他就不会这么对我。他不会像应臻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地指责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与程小乙明明什么都没有,也被他时时拿出来冷嘲热讽,不刺激我他就心里不舒服。是的,应臻好象表达的是他很爱我的样子,在乎我,怕我和程小乙真有什么情况,现在又因为不想和我隔离,和我吵架。可是,他有没有想过,他这样说话做事,对我极其不尊重、不信任。而且,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宝贝儿,万一我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被感染了,我再传给他,我们要是都出了事,宝贝儿怎么办?我爸妈年纪都大了,哥哥们都有自己的小家,自顾不暇,我要将宝贝儿托付给谁?
难道我要将宝贝儿托付给程小乙吗?
见我没说话,他轻轻敲了一下房门,闷声说,“对不起,老婆。我知道你是为了以防万一。你是担心宝贝儿,不想有任何风险。”
他这句话,让我的心一痛。眼泪在一瞬间,涌上了我的眼眶。
因为他那样温柔的语气,实在是像极了那个人。
是的,如今我要说出口来,应臻此刻的语气,实在是像极了三百年前的雍正爷。那个在我车祸之时,魂魄穿越时空,得以相遇相知相爱的我的良人。本来我以为,在我度过了漫长而孤独的青春岁月,寂然等待了那么多年之后,终于等到了属于我的一生所爱。纵然是怀着与父母亲人骨肉分离的痛苦,我毕竟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和快乐。那种深深地被钟爱、被珍视的幸福和快乐。
可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在短短的幸福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永远的分离。
我是多么的痛苦!我的心,再一次揪成了一团。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离开那人的每一天。
我闭上了眼睛,任泪水在我的脸上纵横。
应臻扭开了房门,走到我的面前。他伸出双手,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无声地啜泣。
他低下头,寻找我的唇。
我躲开了,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我并非是有意要这么对他。我也不想不带着诚心实意去对他。可是,我实在是无法将自己的心,分成两半。
是的,我的心,她已经碎了,无论给谁,都是残破不全的。
泪水无所顾忌地从我的双眼倾泻了下来。
应臻亲了亲我的头发。
他轻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这句话,只带来了我更多的泪。
在四年之前,在我们永远地分离之前,雍正爷也是用这四个字,让我心痛如绞。
命运的安排是多么可笑,一再地让他们俩人,用同样的这四个字,让我在那长青河畔,艰难地跋涉,不断地汲水,去浇那刚刚种下的树苗,祈求它们能够侥幸成活。
应臻紧紧地抱着我,轻柔地拍着我的后背,良久。
突然,我听到轻轻的一声呼唤,来自于我对面的这个男人。
“阿诺。”
我浑身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抬起双眼,在泪光迷蒙中,我看向了面前的这个人。那么熟悉的眉眼,那样清澈的如同蔚蓝大海一般的瞳仁。我在里面,看见我自己,在迷茫与痛苦中看着他,忘记了此刻身在何方。
刚才,我到底听到了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为什么应臻也会懂得,叫我阿诺?
我颤抖地张开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