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天下最尊贵的人,再次冷冷地开了口,
“传朕口谕,云贵人身体不适,住处不便将养,即刻移宫----”
福晋的声音急切响起,“万岁爷不可。如此月份,怎能轻易移动孕妇?还请万岁爷息怒。”
她又说,“穆特步,我与王爷协商一刻,你去偏厅稍待。”
那位侍卫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烟地告退了出去。福晋又让众侍女告退。我与铃兰,见弘旺阿哥、许姑姑与诺如郡主也行礼告退,便也行礼,预备退下。
那位“雍亲王”神色不虞地说,
“谁准许你们退下了?继续坐下,吃饭。”
我们又慌忙入席坐下。我拿起了碗,继续往嘴里努力扒拉着饭菜。铃兰也手忙脚乱地给我夹菜。我瞥见对面三人,也重新入了席,轻手轻脚地吃起来。
在我左手边,我看到福晋好象伸出了手,握了那位一国之君的手片刻。
她温柔地笑了笑说,“我看,此一事,倒不如请孩子们来说说,应该如何处理?”
我一怔。
福晋说,“也不必对孩子们讳言。现在,君父的一位伴侣,临产之际,身体出现了危急景象,来请君父今夜前去探望。孩子们认为,应该如何应对?”
这是可以随便妄议的事吗?我心下大惊。
让我惊讶的是,那位“雍亲王”的语调,竟然变得有些和缓了起来。
他淡淡地说,““伴侣”?福晋太抬举了此人。确实不错,可以问问小子们。弘旺,如若是你今后身临其境,你将会如何办理?”
被他点名的这位小贝勒爷立即离开了坐席,行礼答道,
“儿臣万万不敢罔顾人伦,妄议母妃。如若是儿臣的将来。如若是儿臣有妾室如此行事,儿臣心中亦会大大不喜。早不请,晚不请,为何等到掌灯时分再来相请?只是,考虑到事关子嗣一事,儿臣或许还是会前去探望,片刻便回。临行之前,儿臣也会安抚好自己的妻子,叫她莫要多心。”
“雍亲王”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福晋点头说道,“弘旺的这番回答,中规中矩。毕竟临近生产,关系到孕妇与胎儿的身体安危,还是谨慎一些为好。莫要留下遗憾。”
弘旺贝勒爷躬身说,“儿子愚钝。多谢阿玛额娘的教诲。”
然后他重新归坐。
我能感到,这位小贝勒爷的目光,又向我的方向射来。
我默默地看着桌布上的云锦花纹,仿佛陷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福晋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她问我,我觉得,应该如何办理?
我惊慌地抬眼看了她一下。视线触及了她的夫君,和侧对面那位默默凝视着我的小贝勒爷。
“雍亲王”看了一眼他的福晋。我也讶然。这种事,福晋主张要问“孩子们”,也只需问对面那位尊贵的贝勒爷便是,怎会问到我这一介女流之辈的头上?
我又能如何说?希望夫君看在我腹内他至亲骨肉的份上,可怜可怜我,来探我们娘儿一眼?
不!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自愿引颈就戮,将自己置于那样悲惨的境地?
我娘受了一辈子的侮辱和苦痛还不够,还要我这辈子,再去重复一遍她的人生履历?
我的浑身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我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虽然心中难捱,到了最终,我也只是用有些破碎的声音勉强说道,
“莲儿亦愚钝。莲儿时常在想,人,还是不要成婚的好。”
福晋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担心的语调。
“莲儿,你小小年纪,怎会这么想?”
我低着头,说不出话来。我能感觉到,此刻屋内诸人,俱都朝我看来,视线如炽。
铃兰站在我的身侧,她拉了一下我的袖子,催促我回答福晋的问话。可是,我的气息不稳,若再开口,必是破音。况且,我也不想过多解释。所以我不再开口,只是低头不应。
过了一会儿,铃兰小声地说,“我家格格,必是要说她平日常吟诵的句子。”
那位“雍亲王”的声音,静静地响了起来,
“什么句子?”
这是今晚,这位天下最尊贵的人第一句直接问及我的话。我不觉紧张地拉住了铃兰的手。
铃兰嗫嚅道,
“我家格格常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是的,多亏了还有铃兰,此刻能替我发声。也只有她,最明白我的心。
我感激地凝望着她,握住了她那温暖的小手,一时无语。
福晋也伸手握了我的手一下,她的手,温润如玉。
她神情关切地问我,“莲儿,你是否还是脚痛?连带着心绪不佳?”
我低着头,摇了摇头说,“搽了药,完全不痛了。多谢福晋的关爱。”
“雍亲王”以一种冷峻的腔调说道,“小小年纪,故作深沉。作此惊世骇俗之语,甚为不妥。福晋,你还须严加管教!让她今后再莫对人言。”
他的话音未落,福晋抬了手。她微笑着说,
“王爷,可不带这样的。得准许孩子们畅所欲言啊,否则,他们今后心里有话,可就不对我们说了。”
那位“雍亲王”冷哼了一声,似乎不以为然。
我能感受到,我斜对面那位小贝勒爷热切的目光,又向我投射过来。一开始,我有些不敢回视。但是,我所言即是我心中所想,想来是坦荡而无愧于天地,又有什么不敢看的呢?于是我抬起头,淡然地向对面瞥了一眼,扫过了他的视线。我并未久留,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表情,有一些怀疑与震惊,也有一些慌乱与失措。
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我想,我这个冷淡的信号,他应该还是听懂了吧。
我稍稍放下了心来。
沉默了一会儿。诺如郡主举手,她刚刚嚼完了半只鹌鹑腿,小嘴儿吃得油光发亮。她朝她的皇阿玛与福晋说,“现在轮到宝宝说了吧?”
众人不觉一愣。福晋忙道,“宝宝年纪小,就不用说啦。”
诺如郡主嘟起了嘴说,“为什么?宝宝知道怎么办。”
福晋只好敷衍地说,“那,诺诺想说什么?”
这位小小郡主说,“阿玛今晚在家。有人来请他,到白天他平常去的地方。今天爬山太累了,所以阿玛不愿意去。宝宝觉得,干脆就送点礼物给那个人吧?额娘说过,礼轻情义重。”
福晋听了这话,笑着说,“嗯,宝宝的这个主意,其实还不错。那送什么礼好呢?”
我们不觉看向了坐在上首的那人。
郡主的这位皇阿玛,此时有点置身事外的样子。
诺如举起了她碗里的另外半只鹌鹑腿说,“这个肉好好吃。送一点给那个人吧?他肯定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