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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天下之大,万国九州,无奇不有,今天咱们就说说这仙人——啪得一声脆响,在学堂里回荡,伴随着的,还有一方被摔在方桌上的砚台,只不过已经碎成七八块。那些本来围成一圈的十多个顽童,齐齐向后一闪,就像荡开的一圈水波。
其中一个梳着朝天髻的登时不干了,指着围在中央、盘膝于方桌上的少年嚷道:猪头,俺的砚台又不是木头做的,你赔,你赔——要不然回家俺爹准得打腚锤子!
那个被唤作猪头的少年稍稍吐了一下舌头,他的年纪比同窗略长,约莫十五六岁,胖墩墩的身材,圆乎乎的脸蛋,两只耳朵尤其肥大,一高兴的时候还能前后忽闪。相比之下,一双眼睛就小得出奇,只不过黑溜溜的,如同两个小黑豆相仿,极有神采。刚才,就是他说到得意处,把朝天辫的砚台当成醒木了。
转转两粒小黑豆,少年继续开书:仙人你们都没见过吧——嘿嘿,好家伙,那才叫厉害呢。脚踏祥云,金光护体,一个跟头,飞出万里。逍遥于九天之外,纵横于天地之间——对敌之时,只需用手一指,仙剑即出,千里之外,取人头如探囊取物
说到高潮处,胖少年伸出手指,向朝天辫连甩两下。朝天辫立刻如同中了两记飞剑一般,只觉得脖颈发凉,缩着头再也不敢提赔砚台的事了。
欢子哥,那你见过仙人啊?观众之中又有人发问。
胖少年本姓朱,单名一个欢字,所以同伴都称其小欢子。当然,诸如被打碎砚台,或者被他骗走零花钱之后,也就义正词严地唤他作猪头,有点以貌取人。
那是当然,平生不识老神仙,便称英雄也枉然——你等来看,这便是仙人赐我的神鼠。
小欢子将袖子一抖,一个毛团立刻落在桌上,却是一只小老鼠,只有巴掌大小,浑身白毛如雪,偏偏鼻子是肉呼呼的,呈粉红色,正自一下一下抽动。对于十几岁的顽童来说,杀伤力颇大。
欢子哥,这就是神鼠啊!朝天辫把手指伸过去,逗弄鼠须。
朱欢胖乎乎的脸蛋上满是得色:那是当然,哥啥时候骗过你们。此物名叫金鼻白毛鼠,鼻子最灵,哪里有什么金银珠宝,一嗅便知。看在同窗的份上,五十个铜钱,便让与你们。
在场的虽然都被他骗过零花钱,不过这个小白鼠实在惹人喜爱,且价钱不贵,登时就有人伸手将小白鼠抢去,朝天辫也抢了一个:欢子哥,俺这就有十个钱,剩下的先欠着,明天一早就还你。
看到那些没上手的都一脸懊恼,小欢子嘿嘿一笑,显得十分憨厚:那老神仙送俺一窝呢,还有谁想要,赶紧拿钱——赊账的加一分利息,咱们亲兄弟明算账——
学堂里面立时吵闹起来,为了争抢几只白鼠,最后竟大打出手,更有用毛笔当飞剑的,砚台祭起当番天印的,混乱无比。
声音远远传去,学堂前面柳树上的几只老鸹也被惊起,飞上半空呱呱聒噪。柳树下面,一个身穿青衣的老者将面前的棋盘一推,向对面一个蓝衣老者道:子弟们无理,待我回去管教一番。
说完,长身站起,倒背着两手,头也不回的走向挂着五柳学堂匾额的屋舍。
柳夫子,再有三步我便赢了,你莫不是又要赖账——哼,我便在此等你到日落,说不得晚饭也要着落到你这老家伙身上!身后,传来蓝衣老者愤愤的责难声。
柳老夫子不慌不忙走进学堂,轻轻咳嗽一声,真仿佛一鸟如林,百鸟压惊,十几个童子立刻全都垂首而立。朱欢把小眼睛向上挑了挑,只见柳夫子一手捻着花白的胡子,另一只手已经抄起桌案上的那把铁戒尺,立刻第一个冲上去,将胖乎乎的手掌伸过去:请先生责罚——
啪啪两声脆响之后,柳夫子把戒尺放到朱欢手中:余者各打五下,不可偷懒。
朱欢答应一声,开始代替柳夫子行刑。一见还是老规矩,学童们这才放下心来,一个个乖乖把手掌伸出来。那朱欢把铁戒尺举得高高,看起来势大力沉,可是快要落到掌上的时候,却手腕一抖,将力道卸下去大半,脆响声声,只是并不大疼。
收拾战场之后,学童这才各就各位,开始摇头晃脑的背书,有几位还目不斜视地逗弄一下刚刚买来的小白鼠,隐隐然有了几分柳夫子道貌岸然的做派。
好不容易挨到散学,其他童子都走了,只有朱欢凑到柳夫子面前:先生教我的气功练成了,您看——
一个黄呼呼的气团在他的手掌上凝成,约有橘子大小,不停翻卷,就仿佛天上一小团黄云落在手中。
柳夫子核桃皮一般的面容也似乎舒展不少,他嘴里呵呵几声:练成可早着呢,学步的婴孩,迈出第一步罢了——也罢,我就再传你一些后面的法诀。
朱欢乖乖把胖乎乎的脑袋凑过去,柳夫子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使劲弹了三下:以后不可再愚弄同窗。
感觉到脑海里面又凭空多出不少文字,朱欢这才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弟子知道了,其实,我是看到春秋坊里面有一本《山海志》,跟大伙先筹点钱花花。
凡夫俗子编撰之物,大多华而不实,你若是看了,反受荼毒。柳夫子做闭目养神状,朱欢也是有眼色的,连忙凑到先生身后,伸出双拳,轻轻捶打先生的肩背。直到把柳夫子敲得美了,这才又伸出手指,在他脑门点了一下:又被你小子敲去也——这是上万年的古书,《述异志》,现在早就失传了。
学堂里面,传出一老一少无忌的笑声。朱欢的大耳朵还得意地扇呼两下,果然猪头的名字不是白叫的。
先生,这个世界真有神仙吗?朱欢嘴里问着,小眼睛却正在偷偷观察柳夫子反应。
柳夫子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上穷碧落下黄泉,仙在虚无缥缈间。小子,你且谨记,仙只在心中。
朱欢如坠云里雾里,卡巴了半天小眼睛:弟子不懂。
不懂就对了,大道无形,你连门槛还未迈过。晚上莫忘打坐——
柳夫子一摆手,朱欢只好悻悻然出门。或许是心中迷惑,只顾沉思,所以迈门槛的时候没留神,被一尺高的横木绊了一个嘴啃泥。
爬将起来,小欢子揉揉脸蛋,喃喃着:这回懂了,先生说的没错,果然还没迈过门槛哩——
走出五柳学堂,踏上青石铺砌的街道,朱欢的心里实在是欢喜,跌得那一跤早就忘到脑后。从打十岁到学堂开蒙,柳夫子就对他青眼有加,私下里教习了一门气功,说是能强身健体,小欢子也就一直练习,如今终于练出黄气,这气功果然不是白叫的。
乐呵呵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掂量几下:财神胖哥去也——
这小子,还真是惫懒货。柳夫子靠在破竹椅上,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小欢子的一举一动却似乎都在他的心里。忽然间,柳夫子睁开眼睛,本来昏花的瞳仁,此刻却如同星辰般明亮:童子何在?
下一瞬间,两个身着绿衣的童子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果有心人留意这个破败的学堂,就会发现,门前的五棵柳树,忽然间少了两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