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微沉的洛伦,眼神中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我们尝试了,我们努力了;恰如尊贵的狂龙女皇和黑公爵,他们同样尝试了,同样努力了……”阿刹迈大师微微一顿,似乎这段话让他消耗了太多体力:
“没有任何人能指责他们的牺牲,更没有谁比他们更有资格说自己的对的甚至包括尊贵的狂龙女皇,我们的史书只提到她最后签署了罢黜罗兰都灵的律令;
但在第十世代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当时从战场回来的女皇身负重伤,主政天穹宫的人是她的长子,后来第十一世代的至高皇帝陛下。”
“他们是如此的英明睿智,如此的勇于牺牲和奉献,但…他们失败了。”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们做错了吗?因为他们的敌人太过强大,因为他们的臣民不能理解他们,因为他们做了超出他们能力的行为?”
阿刹迈大师轻声低喃,像极了一个正在和儿孙们重复自己回忆的老人。
“我只是个活得太久,见得太多的老人,我能看到问题的存在却无法解决它们所以我只能说,三者皆有。”
仔细倾听的洛伦,陷入了沉思。
太过强大的敌人……
无法理解这一切的臣民……
超出了能力的行为……
当黑发巫师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呓语的老人抬起目光,用那双明亮的眸子注视着自己:
“我的公爵,你的恐惧来源于太过强大的敌人;你的忙碌是因为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使你不得不增强你的力量;你身陷囹圄,四面楚歌……”
“是因为你的臣民,你的朋友们迫切的想要帮助你,但却无法理解你在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成功,可我所看到的,是你正在用另一种方式重复着黑公爵罗兰都灵所犯过的错误。”老人瞳孔中的浑浊,正在渐渐退去:
“做一个‘不被理解’的英雄。”
洛伦顿时语塞。
“你是拜恩的公爵,在拜恩十三领中也有不少人,经历过或者至少从父辈的口中了解过黑公爵的传奇,他们都会告诉您对那时他们抛弃了黑公爵是如何的懊悔,并且向您保证类似的事情绝不会再次上演……”
“但还请我以一个老人的身份告诉您,太阳底下…无新事。”哈林梵阿刹迈轻轻松了口气,干瘪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任何一个想要凭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人,最后都会发现自己被自己所信赖,信仰的一切背叛,沦落到要和全世界对抗的地步。”
“黑公爵是如此,狂龙女皇是如此,巫师们…亦是如此。”
“我们在诞生之初与邪神对抗,但实际上和那些异端教团没有任何区别;到后来,我们变成了一个小团体,一个特殊的组织;再然后,我们将自己散布到乡村城镇的各个角落……”
“我们在把自己变得平凡,变得普通,变成这个帝国种种阶层的一部分的时候,我们发现…我们终于有了改变帝国,乃至拯救帝国的实力了。”
黑发巫师回过神来,终于稍稍明白了老人话中的含义。
“您的意思是说…只有让更多的人清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否则我做得再多,最多也只能重复黑公爵曾经的失败?”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模棱两可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我该怎么做,将事情的真相彻底公之于众?”洛伦忍不住追问道:“可就算是我写了那封信,大多数普通人还是觉得我在小题大做,甚至是别有深意这还是在赤血堡,出了拜恩恐怕效果更差!”
“想要让一群人立刻相信‘童话故事’本就是十分艰苦的工作,更何况您要面对的是天穹宫和教会双方面的压力,比之当年的黑公爵还要艰苦。”
阿刹迈大师低叹一声:“我也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我估计用不了太久您就无需‘公之于众’了如您所说,敌人的第一步是要彻底摧毁帝国的反抗力量,那么他们肯定会对帝国各地事实破坏;届时就算教会再怎么想遮掩,您的那封信也会让有理智的人往这方面去想。”
“而我猜,除了内部的破坏,敌人也迟早会采用外部的力量…但到了那时,一切都太迟了。”
黑发巫师深以为然。
“我们不可能说服那些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人们,不可能说服假装听不到的人们,不可能说服怀疑、敌视乃至处心积虑想要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们……”阿刹迈停顿了几秒:
“但至少,我们可以不再对自己身边亲近的,一直在竭尽所能帮助自己的朋友们有所隐瞒。”
“没错,这会带来很多危险,会让他们身处险境,会让他们也变成敌人的目标…但这也是他们的权利,因为换成他们,也会对您做相同的事。”
“您…真的不该瞒他们,让他们到了最后一刻仍旧坚信…所有的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
“让他们把您当成需要帮助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可以用来依赖,仰仗的神…您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神拯救不了我们;能力有限,普通平凡又浑身毛病的人,才能拯救另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洛伦神情凝重的望着轻声轻语,却严肃到每个字仿佛都渗着血的哈林梵阿刹迈;他终于明白对方想和自己说什么了。
趁着自己还清醒,活着的时候扒开自己的伤口,用那一道道血淋淋的疤痕告诉自己……
年轻人,别中二,别犯傻。
“至于眼下……”老人突然抬起头,越过了黑发巫师看向他身后紧锁的门:
“您为什么不让门后那个明显刚刚和您吵过架的小姑娘进来?我看她已经趴在门后很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