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捧着一只妆盒大小、配一个小巧金锁、雕花镂空的绛青螺钿漆盒,跟了十娘走至与上房相连一间小抱厦。
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艾喜迎了出来,“十娘子来了。”
打起帘子,递了个眼色过来,“大爷在里面,正琢磨……”
“让姑娘进来。”许是大清早的缘故,从里间传出来的苍老声音透着一股不同往日的抖擞。
十娘朝艾喜微微笑,和善里露出几分感激,一边不耽搁地走了进去。
临窗边的榻上铺着猩红洋罽,设着石青金钱蟒的靠背和引枕。萧府老太太隆氏家常穿着秋香色刻丝鼠袄,一件洋绉褐羯绒褂,靠在榻上。
因是萧老太爷后娶的继室,隆氏不过五十不足六的年纪,微微发福的鹅蛋脸面,也不施脂粉,天庭饱满略透着青苍.
此时手内正端着一只成窑五彩泥金小盅,将饮未饮。那盅口散发着甜腻的味道,闻久了,便觉得鼻尖一缕腥意萦绕不去。
十娘对着老太太屈膝请安,又朝站在老太太旁边的男子福了福身子,“大哥哥回来了,怎么没见大嫂?”
“你嫂子长途跋涉,身体不适,差我来向老太太告假。好些日子没见,十妹清减了不少,妹妹孝顺,也要保重自己。”
萧元初是萧老太爷的长子长孙,三十过许的年纪,身量相当高,微现古铜色的长方脸,穿一件圆领青色立蟒白狐腋箭袖,身段十分潇洒.
他一向跟着大老爷在离荆南百里之地的老家打点生意,因着四太太往生,赶了回来奔丧。
十娘低垂了头,不论这位大堂哥的话有几分真心,同宗血缘的情分算是到了。
老太爷膝下嫡出的五子四女,除了五老爷和四姑太太,余者皆为原配所出。这几房的子女与隆氏到底血缘上隔了一层,孙辈的几位爷常年在外,往常也难得来老太太身边立规矩。
今日嫡长孙赶在四太太开丧之日到家,不管他附带的目的为何,总算是给十娘和她母亲全了脸面。
老太太闻言便唤艾喜:“把我喝的马给姑娘上一盏。多搁些酥油,去去腥味。”
又慈眉善目的对着十娘:“你不爱喝这个,这东西却是最养人的。”
十娘道谢,心里涌上几分悲凉,母亲没了,一向不假辞色的老太太对自己和颜悦色……
然而这管家之权,既是从媳妇手中交接,断没有再由婆婆接手之理。
太太们是不中用的,孙辈里,大奶奶是嫡长孙媳,已经撺掇着大爷紧赶慢赶回来了,三爷是五老爷膝下仅有的嫡子,三奶奶便是隆氏唯一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嫡孙媳妇,不知这会冰砚雪墨把屏风送到了没……
几年前,母亲已慢慢开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羸弱的四太太,为了膝下两个女儿在自己走后能衣食无忧,在病榻上依然强撑着费劲心思筹谋,直到临终弥留之际,依然带了满满的牵挂惦念而去。
十娘每每想起这些,心里脑里千思万绪便纠成一股,沉沉地痛。
世间如此孤凄,不如随了母亲而去……只是,太太的养育之恩又如何报于万一?
萧元初若有所思的看着十娘那瘦弱却笔直的脊背。小丫头打起帘子,报:“三爷、三奶奶来了。”
一对璧人从绛紫色暗花梅竹灵芝帘幔里走了进来。
中等身量的男子,二十五、六的年纪,净白脸面,眉眼清越,穿一袭宝蓝底白色江绸箭袖。
旁边的女子眉眼俏丽,着一身雪白素锦夹裙,梳了端庄卑谦的奉亲髻—这是孝妆,凡家中有丧,后辈女眷为表敬重特有的装扮。乃熙朝古礼,现时偶有人为之,意义非凡。
十娘看着三奶奶鬓发间唯一的一只素银簪子,福下身,声音哽咽:“三嫂有心了。”
三奶奶玳娥一手掺住十娘,神色悲悯,“妹妹不必多礼。”
一边和三爷萧季初上前给隆氏和萧元初见礼。
隆氏见了萧季初,眼里的关爱疼宠便挡也挡不住,一叠声地吩咐丫头们上。
众人归坐,叙些开丧葬仪等事体。
眼见得厅中描金柱子上挂着的黑洋漆自鸣钟敲了六下,十娘起身,走至隆氏榻前,郑重跪下。
抱厦里候着的九霄听得动静,端着绛青螺钿漆盒走了进来,行了礼,跪在自家小姐身后。<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