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幄青绸车并不特别大,比不得太太们出行时用的朱轮华盖车,然外面瞧着朴素无华,内里就是别有洞天,不仅设了一大一小两张卧榻,手炉脚炉齐备,甚至还有一张紫檀小几以备进食之用。
雪墨兴奋地摸了摸加厚的车篷,“姑娘,我只当外面那层青绸布上刷的桐油够足,不必担心沾了雨雪会湿,没想到里面竟然还加了棉!怪道坐上来也不觉得很冷,太好了!”
十娘正在和自己头顶上的帏帽奋战。
大熙与盛唐相仿,少女未及笄前多梳双丫髻,不过是将头发集束于头顶,再分成左右两股,编结成左右各一的两个小髻垂下。
十娘一向也这样梳,但这发式戴帏帽却是多有不便。如今市面上的帏帽都用毡笠做成骨架,裱糊缯帛,全副皂纱缀于帽檐上,用以遮挡面部,因着十娘年幼,内里又加了两根带子用以固定。
此时她解了下巴上系着的丝带,正小心翼翼地想把头顶上的毡笠取下来,“别嘀咕了,快帮我把帏帽取下来。”
雪墨“扑哧”一笑,深知自家小姐习惯,大冬天都要开一点门窗透气的,现在身处这个小小的密闭空间,还要戴着层层叠叠的帏帽,自然是极其不舒服了。
上前手脚利落地取下毡笠,压低了嗓音凑到十娘跟前,“姑娘有何吩咐?”
十娘看了她一眼,“你如今可是越发伶俐了。”
“那是自然,要说摸准姑娘的心思,除了小婢我,谁敢认第一!”
雪墨豪气万千,神气极了,姑娘刚才不让沈妈跟车,她就猜着定是另有缘由。
十娘失笑,“那你再猜猜是何事?”
“这可难住婢子了。”
雪墨歪着头想了一会,“是和我娘的娘家有关么?”
“倒真是个伶俐的。”十娘赞一声。
雪墨的娘柳氏并非萧府家生子,原是邵县柳镇人,因为饥荒才mai身入萧府为奴,后来在府里配了小厮成了家,两口子都是忠厚勤勉之人,如果不是几年前双双染疾离世,原本上官氏是属意让她两口子去庄上管事的。
“我记得往年你随你娘去柳镇探过亲,那里还有近亲么?”
“还有一个堂姨妈,当年闹饥荒,死的死逃的逃,亲戚大都没了。”雪墨黯然。
十娘抚了抚她的手背,“快别伤心了,眼下正有件要紧事让你去办。”
吉祥客栈的柳掌柜今天起了个早,下楼开了店门,眼底瞥见上夜的伙计仍躺在一边死睡,不由心头火起,取下鞋底一把扔过去。
“灌了黄汤就知道挺尸,再给我睡得太阳晒屁股儿!”
小丁“哎哟”一声,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睛,收了铺盖,跑去后头梳洗拾掇了,一边赶上来收拾店内的桌椅,猴着脸陪笑,“掌柜的消消火,这天灰蒙蒙的,许是上头也晓得掌柜的今天火儿大,日头都躲着去了。”
“你这猴儿崽子,倒捉弄到我头上来。”掌柜笑着作势又要打,小丁一缩头躲过。
二人拾掇了桌椅,柳掌柜步到店门外,看了看天,“再这么冷下去,真真别叫人过年了。”
正说话间,两匹高头大马咆哮着从身边一窜而过,地上积哇的泥水溅了人一身,柳掌柜唬一大跳,不由跳脚高骂:“哪里来的狗腿羔子?没眼珠子啊!”
退回店内,小丁忍住笑,赶着拿布来擦掌柜衣上的泥水印子。
擦了好一会儿,柳掌柜低头看着前襟上犹自隐现的泥印子,这可是刚上身的新衣啊,心疼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