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院。
甘棠淑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居然吃得白白胖胖。
戴文孟把一堆供词扔过去:“甘先生,你那亲家什么都招了。”
甘棠淑惊得瞳孔收缩,但又迅速冷静下来:“我没罪,你不用诈我。”
戴文孟用嘲弄的语气说:“刚开始他也不招,硬说自己是守法商人。你猜他被怎么吓破胆的?”
甘棠淑没有接话。
戴文孟自顾自说道:“他不满足于贩运食盐、承接官府工程,见别人开纺织工厂赚了大钱,于是谈好了棉花、毛料供应商,在南通圈了一大块地皮建工厂。真是好大的狗胆,拿地建厂不申请报备不说,还豢养打手逼着农民弃田搬家。在稻田最关键的蓄水期,把守夜的农民捆起来,把稻田里的水全部放干净。还有油菜田,油菜开花的时候,把人家整块田的油菜花全砍掉。”
甘棠淑终于无法保持平静,咬牙切齿道:“蠢货!”
“侵占民田,数量还不小,这是死罪啊,”戴文孟敲打桌面,“江苏因侵田被判斩首的不少,把案例往那一摆,你那亲家什么都招了。说是要立功,供出你不少脏事,只求一个流放黑龙江来抵死罪。”
本来挺直腰杆的甘棠淑,瘫坐在椅子上说:“我知道熬不过去,都是一群蠢货啊。我那两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做生意也不会,有点银子就显摆炫耀。翻修祖宅,我没想修那么阔气。重修祠堂,也想着族人一起出钱。是我那两个混账儿子,出钱把祖宅和祠堂修好,我过了大半年才知道!他娘的,这样做法,谁不知道我是贪官?”
戴文孟问道:“你贪了多少?给你送钱的,不止你那个亲家吧?”
甘棠淑说:“贪了多少,具体我也不清楚。五万两应该是有的,后续没怎么过问,也有可能是十万两以上。还有几个商贾,跟我暗中有来往。把笔给我,我都写下来,反正肯定是死罪,只求赏一个全尸。我全部交代,不判斩首可以吗?绞刑也是死。”
戴文孟说:“只要老实交代,我会帮你申请绞刑。”
甘棠淑一边写着供词,一边说道:“这人啦,不能走错半步。一旦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想收手都收不住。年轻的时候,我也痛恨贪官,也曾有匡世济民之心。大同军一拿下樟树镇,我便跟随同乡士子,结伴去投效陛下。那可是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我全家老小都还在丰城,官府追查起来或有灭族之祸。”
戴文孟对这种从龙功臣还算客气:“您老一定会说,刚开始只是碍于情面,顺手打招呼帮一下亲朋好友。又或者,刚开始只想弄几个银子,没想到贪那么多,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套说辞,我听了太多。”
“那我就不说了。”甘棠淑闭嘴继续写。
戴文孟突然问:“有给喻士钦送过银子吗?”
甘棠淑瞪了他一眼:“喻士钦做官,虽然专权霸道,但他是真的清廉。而且治家极严,别说父母妻儿,就连亲戚族人,他都时时写信告诫。他那长子因为仗势欺人,被他派人从南昌抓到南京,打得大半个月不能下床走路。你们不要为了立功,就让我胡乱攀咬喻士钦。”
“呵呵,当然不会。”戴文孟笑着说。
“一时半会儿也写不完,”甘棠淑投笔说道,“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慢慢回忆,有些事情都快忘了。”
戴文孟道:“可以。”
甘棠淑躺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哼唱小调,唱了几句又说:“这开国盛世,我是没机会再看啰,时间要是能倒流该多好。我人生第一大憾事,就是少年时在南昌赶考,得遇当时整个南昌的第一花魁。可惜我无钱无名,只能干陪末座,远远的喝酒瞧上几眼。她唱曲是真好听,清脆悦耳,跟黄莺一样。席间饮酒作诗,我虽然坐得最远,诗作却得到她的青睐,还约好了择日去泛舟……她死了。”
“嗯?”戴文孟没跟上节奏。
甘棠淑冷笑:“被那建安郡王,派家奴给强索去,又被王妃活活打死。此时闹得南昌人尽皆知,但王妃出身南昌望族,没有读书人愿意帮她喊冤。我那几年,做梦都能梦见她。她叫我近前去,让侍女给我重新安排座位。她说我的诗文,有六朝遗风。她约我去泛舟共饮……哈哈,建安郡王和王妃,是我亲自监斩的!为了讨得监斩的差事,我能异地升迁都没去,就要留在南昌做官。”
戴文孟低声对身边的审讯搭档说:“把裤腰带给他收了,日夜好生看管。这人已心存死志,随时可能畏罪自杀。”
甘棠淑还在回忆初恋,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刻。
忽地,甘棠淑神秘兮兮说道:“告诉你们一件事,建安王妃的娘家人,很多罪名都是我挪置的。其中不乏无辜之辈,可谁让他们生在积恶之家?他们全都得死,不杀头也要去挖矿,否则我哪里能甘心?我当年就立下誓言,一定要为她报仇!”
戴文孟撇撇嘴,觉得这个家伙精神有问题。
说白了就是偏执狂,什么初恋情人,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那位无辜被杀的花魁,只是觉得他诗文不俗,约他一起去泛舟喝酒而已。很大的可能,泛舟的会是一大群人。他却认为,那是刻骨铭心的爱情,是他一辈子不能忘怀的白莲花。
甘棠淑继续幻想道:“陛下起兵,怎不早十年呢?我就可以把她救出来。”
戴文孟嘀咕说:“早十年?陛下那会儿才几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