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春妖(1 / 2)

 天上有处忘川,忘川有个仙人,仙人坐在树下,自说自话,自斟自饮,和自己下棋。

长风掠过浮云,一晃眼,已过千年。

《百灵潭春妖》

!#(一)

七月半,乌云月,阴风习习,鬼门大开。

寒生一个人走在呜咽的冷风里,月光照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一片惨白。

地上却是没有影子的。

她是个棺材子,在棺材里被一个死人生下,生来便没有影子,第一声啼哭划过残败的义庄,从此与看守义庄的瘸腿老人相依为命。

直到七岁时,老人去世,将她托付给了城里一家棺材铺。

她在烧制棺材时,大火冲脸,脸上留下了一大块丑陋的伤疤。

那些撕心痛楚的日子里,没有人为她请大夫,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棺材铺的老板娘反而斥责她毁了自己上好的木材,铺里其他的杂役们也都对她露出鄙夷嫌恶的神色。

似乎自从义庄的老人去世后,她在这世上就孤苦伶仃,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了。

今夜七月半,阴风刮开了棺材铺的门,整个铺子雾气笼罩,她被老板娘一扫把赶了出来,那个大嗓门的女人叉腰望着她,一脸晦气:“你这个煞门星有多远死多远,今晚不许回来,别给老娘招鬼上门!”

夜色静寂,街上空无一人,寒生衣衫褴褛地走着,满心凄楚。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哪里又愿意收留她这个不吉祥的人呢?

天上地下,她孤零零的,连个朝夕相伴的影子都没有,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一声乌鸦叫掠过夜空,寒生一惊,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一个荒林,周遭孤烟迷雾,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却不防撞到了一棵大树,吓得她缩紧身子回头一看。

这一看,却看到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苍白的月下,一道幽蓝身影坐在波光粼粼的潭边,长发如瀑,衣袂摇曳,正举着木梳,冷冷地照着水面挽发,举止间寒气逼人,浑身上下更是笼着月影的光华。

美丽至极,诡异至极。

寒生瞬间屏住了呼吸,那道幽蓝身影却似有所感,举着木梳回眸一瞥,眼角微微上挑着,一段浑然天成的慵懒风情。

寒生身子一颤,像被什么一下击中了般,脑中只不停地回荡着一句话:这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她,狭长的眼眸波光流转,无限蛊惑,寒生一个轻颤,心头跳得更厉害,转身飞也似地逃了。

那幽蓝身影拂过发丝,戴上了额环,在月下诡魅一笑。

密林之中,寒生跑啊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脑海里全是那张美丽诡异的面容,像要将她蛊惑笼罩住一般,她就这样浑身发颤地奔在浓雾中,直到林中传来了一阵飘渺歌声

她一个颤栗,微抖着身子,向着歌声的方向寻去,夜风肃杀,她自是没有看见,一只蝙蝠飞过她的头顶,血红的双眼大如铜铃。

远处火光点点,似乎有人聚在篝火前唱歌跳舞。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瑟缩地躲在了一棵树后,抬头望去,甫一看清眼前情景,却是差点骇得魂飞魄散。

森冷月下,那围着火堆跳舞的竟是一群裹着红衣的枯骨,它们的骷髅头僵硬地转着,手舞足蹈地发出“喀吱喀吱”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篝火边还坐满了一圈山野精怪,有长着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的妙龄少女,有羊角洁白的黄袍公子,还有青面獠牙的夜叉恶鬼,他们东倒西歪地醉倒在地,身边是打翻的酒坛,巨大的蝙蝠围着篝火打转,血眼大如铜铃,半空中还飘着几个美艳女子,个个都没有身子,只有一个头……

寒生浑身颤抖着,头皮发麻,几乎就想立刻转身逃走,腿却颤栗着迈不开步子,就在这时,腿上传来了一股冰凉的触感,她低头一看,吓得面无人色

一张美人脸正仰视着她,红唇含笑,头以下的部位却是一条硕大光滑的蛇身,在地上左右扭动。

那蛇女娇媚一笑:“无影鬼,你也是来赴宴的吗?”

寒生终于忍不住,惊悚地就要尖叫出声,却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挟着她飞入了林间。

月光下,那道幽蓝身影衣袂翩飞,长发如瀑,侧颜在月下熠熠生辉,男子温热的气息撩过她耳边。

“尔何许人,竟误闯进了百灵潭,今夜七月半,群妖赴宴,百鬼欢歌,你莫要扰了他们的兴致。”

!#(二)

潭边巨石旁,冷风呼啸,寒生从一片迷糊中醒转过来时,只看到眼前万分震愕的一幕

波光粼粼的水面中央,一道幽蓝身影站在月下,衣袍敞开,洁白晶莹的胸膛前血痕累累,水中不断有恶灵冒出,汹涌地将他层层包围,叫嚣撕扯着,在一波一波的啃噬中,他一颗心竟被活活剜出!

潭水激荡,月下响起一声极度压抑的闷哼,寒风猎猎掠过,待到一切都结束后,水面平复下去,那胸前伤口居然也随之愈合,眨眼间便恢复如初,再看不出一丝血痕。

寒生靠着岸边巨石,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身影微微一侧,抬眸看向她,双手合住衣袍,脚尖一点,便轻巧落在她身前。

“你都看见了。”

夜风之中,他衣袂飞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双眸清冷。

不知怎么,寒生对着眼前这张绝美面容,竟不觉害怕,只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你,你……你疼吗?”

“疼?”那道幽蓝身影显然有些意外,眉心微皱:“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疼不疼……”

他唇角泛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百鬼掏心之苦,世间最残忍的酷刑也莫过如此,而我,每个月都要承受一次,周而复始,永无止息,你说疼不疼?”

寒生脸色泛白,颤声道:“为,为什……”

她话还未完,那道身影已经打断道:“这里是百灵潭,我是这儿的主人,今夜七月半,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又为何……没有影子?”

潭主春妖,眉目如画,身笼寒气,站在月下当真似一汪春水般,美丽妖冶至极,寒生在他面前,不自觉埋头藏住脸上的伤疤,心底生出一番自惭形秽之感。

她嗫嚅着开口道:“我叫寒生,出生在寒露那一天,是,是个棺材子,我生来便没有影子……今夜阴风阵阵,我是被棺材铺老板娘赶出来的,也不知怎么会误闯到这……”

那些心酸苦楚飘在风中,不知不觉就倾吐出来,许是这些年孤苦伶仃,从来没有这样开口的机会,寒生说着说着就泪盈于睫,春妖也一直静静听着,未了,才低沉一叹:“原来是这样么?”

他淡淡道:“没有影子便被视为不祥人,那你抬头看看。”

寒生闻声抬首,春妖摊开双手,面淡如水:“我也是没有影子的。”

话一出,两人心头同时一动,这场景和对话竟那样熟悉,像是曾经在哪发生过一般,是在梦中,还是在……

寒生尚自迷蒙间,春妖微凉的手已抚上了她的脸颊,轻声道:“你那时被灼伤,又疼不疼?”

寒生脸一烫,如受惊的兔子般后退了一步,伸手遮住左脸,低头怯怯道:“都,都过去了,我,我早已习惯了……”

炽热的痛楚,丑陋的印记,本就不堪的身份因这变得更加粗鄙,人人将她视若瘟神,唾弃嫌恶。

月下潭边,寒生不安地捂着脸,身子瑟缩着,从未有过的自卑与难过,这些全都瞧在春妖眼中,他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温柔的声音怜悯地响起,一团笼着荧光的东西递到了寒生眼前

细长一尾,散开着五根蓝色的羽毛,瑰丽的图纹,宝石般的光彩,在月下就如一个幽蓝的梦。

寒生抬起头,怔怔地望向春妖,那个声音带着蛊惑缓缓道:“这是蓝孔雀羽,一羽一愿,能改变你此后的命运,你想拥有它吗?”

夜风拂来,寒生长睫微颤,她看着眼前那张绝美面容,像坠入一个奇妙的梦中。

“五根羽毛,代表着五次交易,我会为你实现五个愿望,但在最后一次愿望后,我会拿走酬劳。”

“酬劳……是什么?”许久,寒生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暂时不会知晓,但可以肯定,那很沉重,你愿意吗?”

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寒生才在风中深吸口气,盯着春妖的眼睛,孤注一掷般:“哪怕只能活一年,也好过像狗一样挣扎一辈子……我愿意。”

一字一顿的话语坚定果敢,春妖眸光一动,有些刮目难信,许久,他才勾唇一笑:“很好,欢迎你成为第九个拥有它的人。”

那双水蓝的眸子流光幽幽,在月下又似一汪春水摇曳,让寒生不自觉深陷进去。

她却不知道,春妖已在心底暗自一叹,第九个,多希望也会是最后一个。

因为,他实在厌倦了。

周而复始的寻找,一张张贪婪不足的面孔,一颗颗背信弃义的人心,他已冷眼旁观够了。

骨节苍白的手抬起,轻抚过头上冰蓝的额环,但愿这一次,他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许下你的第一个愿望吧。”带有蛊惑的声音轻轻响起。

寒生盯着夜空中飘起的蓝孔雀羽,双眸发出异样的光芒来,内心小小的角落也被一点点照亮。

蓝裳轻叹,夜风中,第一根羽毛被轻轻地拔下,吹向了空中,瞬间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开去。

!#(三)

寒生脱胎换骨了,她带着崭新的面目回到了棺材铺,惊艳了所有人。

丑陋的红印已经完全不见了,一张脸宛若新生,清丽非凡,单薄的身子也不再畏畏缩缩,骨瘦如柴,而是长开了般,亭亭玉立,站在那就像一幅画似的。

寒生彻底改头换面了,一夜之间由一个瘦弱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秀美至极的妙龄少女。

棺材铺上下都看直了眼。

她从没有这样快活过,棺材铺的伙计们都对她前所未有的友善起来,大家终于愿意和她说话,对她笑,不嫌弃她,不视她为异类了。

她万般贪恋这样的感觉,却不知道,暗处有双眼睛,一直在静静注视着她,等着她许下第二个愿望。

而这一天,没过多久就来临了。

城里不知怎么突生怪事,河床断裂,水源干涸,旱灾眨眼就降至头顶,城中百姓个个愁眉苦脸,只盼天上赶紧落一场及时雨下来。

但雨没等到,等来的却是城主的一声令下,他要开坛祈雨,抓满八十一个童男童女作为献祭。

这是他请来的法师高人出的主意,消息一出,凉州城里立刻有了大动静,侍卫队天天上街抓孩子,闹得人心惶惶。

寒生也在一次上街时,正遇上来势汹汹的侍卫队,她眼尖地瞥到两个幼童钻进小摊底下,害怕得瑟瑟发抖,她不及多想,赶紧上前一挡,等那侍卫队全部走过去后,才弯下腰,将两个孩子拉了出来,急声催道:

“你们快走,快回家躲起来,这段时日不要再上街乱跑了,听见没?”

两个哭哭啼啼的孩子点点头,一溜烟儿就跑远了,留下原地起身的寒生,满脸忧心忡忡。

她仰头望向万里无云的长空,双手合十,暗自祈祷:“老天爷,求求你了,快下一场雨吧……”

这焦心的祈求尽数落在了春妖耳中,他站在屋顶上,身影虚幻,周遭笼着一团幽蓝光芒,也抬头望了望天,良久,眉心微蹙。

“非天公不作美,乃城中生暗魅,个中蹊跷,肉眼凡胎怎能堪破?”

他又望向寒生远去的背影,眸光深深,含着说不出来的意味。

如果雨迟迟未下,她,会怎么办?

开坛祈雨的一天很快到来。

即使再怎么躲躲藏藏,八十一个童男童女也终究还是凑满了,寒生赶去时,只看到祭台上被捆作一团的孩子们,下面堆满柴火,即将由法师亲自点燃熊熊烈焰,献祭上苍。

人群里有孩子的父母在抹眼泪,却不敢多说什么,也跟着百姓们一起呼喊着法师的名字,寒生急了,挤上前:“你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烧死吗?”

那些人目光哀痛,又带着些麻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法师也说了,这是为了解救全城百姓,是了不起的牺牲,城主也会嘉善我们的……”

寒生瞬间哑然了,周身遍凉,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愤怒。

为无辜的孩子,为这场无妄之灾,为扭曲不公的世道,为一言难诉的……人性。

她握紧双拳,有些什么再也忍不住,在那法师摇响铜铃,手持火把就要点燃木柴时,一声厉喝冲出她的胸膛:“等等,不要烧!”

她奋力挤出人群,眨眼就站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拦在了祭台前,满场哗然,暗处一双水蓝眼眸也微微一动。

“上天有好生之德,祈雨本为救人,却反而以血献祭,戕害人命,上天怎会允许如此残忍的方式呢?”

法事被打断,那天师举着火把,怒目而斥:“哪来的大胆刁民,疯言疯语,还不赶快让开,难道想害全凉州城的百姓都遭殃吗?”

人群里开始议论四起,那祭台上的孩子们却被堵住嘴,呜呜咽咽地挣扎求救,寒生不知哪来的热血灌注,张开双臂拦在他们身前,寸步不让。

她脑海里蓦然闪现出月下那道幽蓝身影,他笼着蓝孔雀羽在虚空中静静望着她,似乎给了她无穷的勇气一般。

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响彻全场:“把孩子们放了,我有办法祈雨救灾,若我不能做到,就把我献祭给长生天吧!”

!#(四)

大雨倾盆而下,如一只清凉的手抚过般,瞬间滋润了整座城池。

所有人奔入雨中,仰头捧着雨水又哭又笑,欣喜若狂,那些先前绝望的父母们纷纷爬上祭台,松开自己的孩子,一把搂入怀中,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泪水。

一片激动欢腾中,唯有那法师脸色铁青,死死瞪着被众人包围拥簇的寒生,寒生却毫无所察,只是抬眸在虚空中不断寻找着。

终于,她遥遥望见屋顶上,一团蓝光笼罩的虚影,旁人看不见的淡漠目光。

按捺不住心头起伏,她对上那张绝美的面容,轻启薄唇,在雨中无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雨水从她睫毛上坠落,她脸上是发自真心的笑容,明净灿烂,看得春妖一怔,却微微别过了头。

空中响起一记清冷声音,只传入寒生一个人耳中,“不必言谢,一羽一愿,选择全在你一念之间。”

没有人看得见,大雨里飘浮起一尾蓝孔雀羽,美丽摇曳,风中第二根羽毛渺渺消散,剩下的蓝羽笼着幽光落了下来,飘入寒生的胸前,转瞬即融。

第二笔交易,达成了。

寒生仰头一笑,湿漉漉的脸上尽是满足,她在众人的包围中,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心潮澎湃不止,不禁跟着大家一起欢呼起舞,雨中尽情笑闹。

屋顶上别过头去的春妖,余光瞥见人群里那道纤秀身影,不知怎么,唇角也微微一扬,心底有什么滋长开去。

是夜,风中蓝裳一闪,寒生在睡梦中枕心一凉,再次睁开眼时,已身在百灵潭间。

水面波光粼粼,那道身影负手而立,长发如瀑,淡淡开口:“就这样用掉一根蓝孔雀羽,你觉得值得吗?”

寒生长睫微颤,有些不敢相信,见到春妖不知心中有多么欢喜,赶紧凑上前道:“值,当然值,解了满城旱灾,还救人无数,这根蓝孔雀羽不知用得多么值呢。”

春妖扭过头,久久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他负手又望向潭面,淡声道:“其实,城中闹旱情,并非天灾,而是一只赤炼奴所致。”

“赤炼奴?”寒生惊诧抬眸。

“对,赤炼奴,上古妖兽,身携五阳之气,所到之处,河床干涸,土地颗粒无收,为不吉之兆。”

“他被我打伤,现今不知逃往何处,你祈雨成功,他奈何不了我,可能会动些别的心思。”

夜风飒飒,寒生品味着春妖的话,忽然间抬头,眸中露出异样的光芒:“你,你这是……在提醒我,要我小心一点吗?

春妖宽袖一拂,冷冷一哼:“不是,我没说,这是你自己说的。”

寒生双眸亮晶晶的,眉染笑意,心里说不出的甘甜,倒将那赤炼奴抛诸脑后了。

春妖轻咳一声,扭头看她,恢复一派淡漠之色。

“我真正要提醒你的是,五根蓝孔雀羽用完后,我会取走酬劳,而你,会付出极重的代价,我不会心软,你好自为之。”

!#(五)

如春妖所言,祈雨之后,寒生的劫难也随之而至

但不是因为那赤炼奴,而是因为城主身边的那位亲信法师。

他自从在祭坛祈雨,被寒生打断破坏后,颜面扫尽,就一直怀恨在心,终于,在城主提出要对寒生进行加封时,他霍然跳了出来,说了满堂震惊的一言。

他说,寒生不是功臣,相反,没有影子,身为不祥之人的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这场天灾就是因她而起,她在祭坛的突然出现,触发他的符咒,才会致使天降吉雨,她一人可抵八十一个童男童女,要想凉州城中永远风调雨顺,再不闹旱涝天灾,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

烧死她这个棺材子,将她这不详之人献祭上苍,永绝后患!

一时间,这言论在城中流传纷纷,连棺材铺上下看寒生的眼神都怪怪的,再不复前些时日的亲近,就在一片甚嚣尘上中,城主身边的侍卫队终于来拿人了。

寒生被捆绑上了祭台,围观百姓群情激昂,整座城池都受到法师的蛊惑煽动,大声喊着:“烧死她,烧死她!”

寒生瞪大眼,难以置信,人群里只有几个孩童挤了出来,小脸蛋上带着急色:“为什么要烧死姐姐?姐姐是好人……”

稚气的话却还未说完,已经被自家大人捂住嘴巴,诚惶诚恐地抱了回去。

当然不会是所有人都笃定寒生是罪人,但他们认为不是又有什么用呢,为异端说话他们也会成为异端,他们是绝不敢站出来的,谁都害怕惹祸上身,只能随从大流,保住自己就好。

这就是人性,亘古至今,从来如此。

屋顶上的春妖俯瞰全场,临风而立,衣袂飞扬,唇边泛起一个嘲讽的冷笑。

祭台之上,寒生拼命摇头,她想为自己辩解,但嘴巴却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法师手持火把,狰狞一笑,挥手掷向她脚下。

噌的一声,大火熊熊燃起,她脸色陡变,屋顶上的春妖却瞳孔骤缩,下意识捏紧了手心。

就在这生死之际,寒生终于抵受不住,在心底嘶声喊道:“不要!”

第三根羽毛从她胸前飘出,笼着荧光漫向空中,渺渺点点,随风散去。

天地霎时静寂下来,所有人被定住身形,一动不动,大雨汹涌而落,烈火浇灭,一道幽蓝身影踏风而来,停在祭台之上。

寒生满脸分不清是雨是泪,仰头望着春妖,他眸光沉沉,什么也没多说,只将她从束缚中解开,拦腰一抱,拂袖飞入了空中。

春妖问寒生,如果再来一次,明知道会被反咬一口,被伤害,被辜负,她还会选择救那些人吗?

波光粼粼的潭水边,寒生抱膝而坐,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包裹住她纤秀的身子,她过了许久,才轻轻发出一声:“会。”

春妖冷冷一哼,拂袖望向潭面远处,“愚不可及。”

他恨声道:“人性本恶,丑陋自私,即便再来千百次,你也不会得到善终,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要救他们吗?”

寒生抬头望他,似乎有些讶异,他们目光对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徐徐站起身来,一字一句:

“我并不是毫无私心,我只是……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春妖身子一颤,寒生眼中的光芒愈发灼热,几乎亮如夜空中的星辰。

“若见死不救,是非不分,麻木不仁,那自己不也成了自己所唾弃的那种人吗?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不愿坠入泥潭,不愿为了他人的恶,弄脏自己的善。”

送寒生回去的时候,春妖只说了一句:“你还真是我见过的一个‘异端’,只可惜……”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寒生也聪明地没再多问,只是偷偷瞥了他一,似不经意道:“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事,那些都过去了,沉溺其间,折磨的只会是自己。”

春妖定定地望着她,眸光几个变幻后,似笑非笑:“你还真是和第一次闯入百灵潭时大不一样。”

“是你给了我新生。”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春妖怔住,寒生却极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是你让我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即便日后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我也不后悔,因为我多么庆幸,庆幸这一生能够遇到你。”

那目光太温柔太炙热,仿佛将漫天星光都揉进了眼中,说不出的绵长动人,看得春妖心头一烫,赶紧背过了身。

久久的,他才低沉地开口,仿佛有叹息飘入风中,转瞬即逝。

“剩下的蓝孔雀羽……不要再轻易使用了,你所剩不多,三思而行吧。”

!#(六)

第三根蓝孔雀羽的作用很快发挥出来

满城百姓像集体失忆了般,统统都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寒生差点被陷害烧死在祭台上,他们只记得寒生曾经救下八十一个童男童女,成功祈来吉雨救灾,是满城百姓的大恩人。

而那城主也不再听信谗言,反而变得英明起来,识破法师沽名钓誉的真面目,将他赶出了凉州城,永世不得再踏足回来。

除此之外,他更是亲派使者,将寒生从棺材铺里迎出来,加封她为“祈音圣姑”,取“祈来福音”之意,感念她为凉州城做出的大贡献。

一切不可思议地彻底扭转了,是那样奇妙,又是那样顺其自然。

就在城中一片欢腾间,寒生却极为平静,她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忽然奔至月下,叫住了那道一闪而过的幽蓝身影。

“过些天,过些天城主要为我办一场加封大典,你,你……会来吗?”

忐忑期盼中,春妖徐徐转过身来,绝美的眉目在月色下,依旧是一贯的淡漠:“满城百姓都为你欢呼庆贺,缺我一人何足道哉,难道还不够吗?”

“不,不是的。”寒生有些急切:“那一天恰好是寒露,也就是,也就是我的生辰,我很希望,很希望和你一起度过……”

离寒露之日越来越近,寒生的一颗心也越来越期盼。

她时常在半夜爬起,坐在窗下,召唤出蓝孔雀羽,深情凝视着那团幽蓝,久久的出神。

她不知道,她所挂念的那双眼睛,也在暗处一直注视着她。

该怎么形容心底那份触动的感觉呢?春妖有些迷茫,越与寒生接近,他就越觉得冥冥之中,他们仿若相识过一般,有什么抓不到摸不着,却真真切切萦绕心间。

但他又多么清楚,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五次交易过后,他们更加是……又何必自寻苦恼呢?

苍白的手轻轻抚上头上的额环,那双水蓝双眸黯淡下去,到底是一拂袖,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加封大典那一天,春妖没有出现。

仿佛早有预料,又仿佛落寞万分,不愿相信,寒生在大典结束,盛宴散去后,一个人仍固执地坐在月下,孤零零地等待着。

自从义庄老人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陪她度过生辰,她多希望他能来,今夜即便满城百姓齐聚,热闹非凡,她坐在席间也觉寂寞无边。

因为少了他一个,就少了整个世界。

他不是何足道哉,他是她整个生命中的光亮。

不知望着远方出神了多久,寒生终是深吸口气,指尖颤了颤,召唤出了第四根羽毛。

她仰头望向那团幽蓝,犹疑片刻后,就要闭上眼,许下愿望时,空中却有一道身影踏风而来,苍白的手一把握住那根蓝孔雀羽,施施然落定在她面前。

“来迟了。”

愿望被猝然打断,寒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待她反应过来后,几乎是又惊又喜地一下站起:“不迟不迟,月亮还未落下,寒露之日还未过去。”

她无比激动,春妖却是手心一拂,将那尾蓝孔雀羽还了回去,看着那点幽蓝光芒融入她胸前后,才沉下声来,望着她似有愠怒:

“说了要三思而行,你当这是玩笑吗?”

!#(七)

百灵潭,皓月长空下,水面上开出了朵朵幽莲,铺成了一道瑰丽莲景,春妖带着寒生脚踩莲花,衣袂翩飞地一路踏去。

风拂过他们的眉眼发梢,寒生欢喜得不行,春妖的目光却有些哀伤。

他们停在了一朵巨大的莲花里,躺在小船似的花瓣中,任幽莲载着他们在水面上悠悠荡漾。

寒生双手扩在唇边,在夜风中欢快地喊叫着,春妖在她身侧,也似被感染一般,暂时忘却烦忧,唇角一扬,淡淡笑开。

却就在这时,水面一荡,莲花船一下颠簸起来,春妖神色一变:“又来了。”

他将寒生一扯,脑袋按在花瓣里面,呼吸急促:“不要听不要看,马上就会过去了。”

说着他一个翻身出了莲花船外,拂袖将船一推,离自己远远的,水里那些恶灵汹涌漫出,瞬间将他团团包围。

冷风凛冽,星月肃杀,衣袍随风敞开,苍白的胸膛显露在月色中,转眼就被撕扯出一道道可怖红痕。

那边莲花船里,寒生已经急切探出脑袋,正撞见月下这骇人一幕!

百鬼掏心!她蓦地捂住嘴巴,泪眼颤声道:“不,不要……”

春妖忍住那剜心之痛,一拂袖,将她的船又推远了些,一声嘶吼:“闭眼!”

潭水翻腾,百鬼叫嚣,昏天暗地中,不知过了多久,这场血腥酷刑才平复下来。

春妖满脸苍白地躺进了莲花船里,寒生扑到他身边,眼泪扑簌坠落,她颤着手就想揭开衣服去察看他的伤势,却被他一把按住。

“不会有伤口,也不会有血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就像你上回看见的一样,你难道忘记了吗?”

寒生耳边蓦地响起,那夜月下春妖冰冷的声音:“百鬼掏心之苦,世间最残忍的酷刑也莫过如此,而我,每个月都要承受一次,周而复始,永无止息,你说疼不疼?”

她身子颤得更厉害了,按在他胸口的手不住发抖,“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每个月都要遭受一次?你不是这里的潭主吗?为什么还会受到百鬼掏心之苦?”

“你当真想知道?”

寒生点点头,泪水又坠落下来,温热了那片胸口,春妖觉得心头都被一烫,他不由就仰首苍白地望向她,微凉的指尖握紧她的手,低声一叹。

“这一切,还要从这百灵潭的来历说起……”

天上有处忘川,忘川有个仙人,负责看守忘川河里的群妖百鬼。

仙人喜欢下棋,日复一日地与自己对弈,自斟自饮地过了千年,却不知哪年哪月哪一日,仙人被自己设下的棋局难住了,痴迷地守在棋盘边,没有留意到忘川河里的变化。

那河水里封印着百鬼,适时刚好有一只厉鬼冲破了封印,挣出了忘川,仙人却依旧痴痴守着棋盘,等到他察觉过来时,那只厉鬼已经毁去了封印,放出了其他鬼怪。

顿时风云变色,群魔乱舞,忘川河里的水也倾泻而出,落在了地上,形成了这百灵潭。

天帝震怒,将仙人贬下了凡尘,罚他看守百灵潭,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寒生听到这,长睫微颤,彻底恍然过来:“我知道了,这就是你每月要受百鬼掏心的原因?是天帝对你的责罚?你就是,就是那位……”

“不,我不是那位仙人。”

冷月之下,风扬起衣袂发梢,春妖轻轻打断道,他抚上自己头上的额环,水蓝色的一双眼眸望向虚空,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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