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沅梦(1 / 2)

 她想做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梦,梦里山清水秀,桃花灼灼,没有欺骗,没有背叛,只有云和歌,风和他。

《百灵潭沅梦》

(一)

落在金不弃手中,是沅梦出道以来最惨痛的教训。

世上美梦数不胜数,他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路过溪边,见到一只大金鹏鸟在静坐休憩,贪心顿起地吞了他的美梦。

所谓太岁头上动土,大抵如此。

“大鹏兄,大鹏叔,大鹏爷爷……”

此刻沅梦被扼住喉咙,脸胀得通红,一字一句艰难而讨好地吐出,金不弃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只冷着眉眼,宛如地狱煞神般,缓缓开口:

“把夭夭与我的梦还回来。”

说着五指力度一点点加重,扼得沅梦更加喘不过气来,眸光大骇,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几乎是拼了命地挤出声音哭嚎道:

“小的有眼无珠……可吞了的梦如何还能,还能……”

“你没办法?”金不弃双眸骤厉,眸中杀气一闪而过,吓得沅梦一个激灵,赶紧改口:“有,有办法,劳烦大人送小的回百灵潭,我家潭主会取梦之术……”

颤抖的声音中,金不弃果然渐渐露出笑容,却还不待沅梦暗喜,下一瞬,那只手又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金不弃的眸光倏然一厉,脸色比之方才还要阴冷十分:

“臭小子,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呢?我纵横天地千百年,从未听说过百灵潭之主春妖还会什么取梦之术,你以为我会任你欺哄,去那易进难出的百灵潭,放虎归山,自讨苦吃?”

谎言瞬间被戳破,沅梦叫苦不迭,额上冷汗肆流,只听得金不弃似乎没了耐心,森冷冷地发出最后警告:

“我金不弃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这小小噬梦精最好老实点,赶快将我的梦还回来,否则”

手下陡重,金不弃咬牙切齿道:“我就掐死你,开膛破肚也要取回我与夭夭的梦!”

沅梦打了个哆嗦,面对那道叫人不寒而栗的目光,生生把恰不逢时的饱嗝咽了下去。

天可怜见,吃了那么多梦,他还从没见过对一个梦如此执著的人!

这种“万里挑一”的机会居然给他碰到了,他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背,回到百灵潭得赶紧找夏瞎子算一卦!

“有,还有个法子……”一个激灵,沅梦惊醒过来,对上金不弃的眼眸,感觉到愈发不能呼吸,他咬咬牙,索性孤注一掷地喊了出来:“小的……小的还有个法子!”

整个世界的声音戛然而止。

力度骤消,沅梦从半空中跌落在地,如断线风筝重重摔下。

就此死里逃生。

金不弃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沅梦大口地喘着气,一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膛,一边抬头劫后余生地望着金不弃,气喘吁吁道:

“造梦……我能为你……重新造梦!”

长眉一挑,金不弃一拂袖,俯身一把揪住沅梦的衣领:“好!你就把我和夭夭的梦重新造出来,缺了一丝一毫我都要你好看!”

沅梦被那强大的气势震得瑟瑟发抖,哆嗦着问道:“夭夭,夭夭是谁?”

金不弃一顿,呼吸急促起来,闭了闭眼眸,再睁开时,一双墨眸已深不见底,掺杂着浓烈至极的复杂情感。

他喉头滚动下,声音略带嘶哑,每一字都落得有如千钧重。

“夭夭……是我的妻子,我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

(二)

夭夭与金不弃相识在春风谷的漫天桃花下。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又或是在劫难逃的孽,那一年,金不弃身受重伤,误闯误入地进了春风谷,被当时谷中的圣女夭夭救下。

“当时桃花满天,她着一袭粉白相间的云纱裙,骑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虎,从桃林的小道上缓缓行出,停在了我的面前……”

“她看着我,我便也望着她,我那时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我却没有从她眼中看见一丝害怕与嫌恶,只看见了无言的温柔与善意,她的眼睛像一汪秋水,映着额间那鲜艳的桃花印记,摇曳生姿,说不出的……”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怕吵醒当年那个梦,只在唇齿间轻轻萦绕着:“美丽。”

也许从那时起,有什么就改变了,孑然孤傲的大金鹏鸟不再是无亲无故,独来独往,独欢独苦,独生独死。

而那日后的悉心照顾,朝夕相处,更让他不知不觉深深沦陷,找到了生命中能够与之翱翔碧海蓝天的那个人。

“那个,大鹏兄,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一旁的沅梦抓着毛笔,捧着本子,笔尖在舌头上浑不在意地刮了几刮,朝着金不弃嘿嘿笑道:“能再,再说得详细点吗?”

被生生从回忆中拽回来的金不弃显然很不悦,好看的眉眼微微一皱:“还要如何详细?”

沅梦挠挠脑袋,索性把毛笔别在了耳朵上,开始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讲解起来:

“比如说,当时你夫人骑在白虎上,周遭场景具体是怎样的?除了桃花纷飞就没有别的特殊?她脸上又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娇羞呢?还是不胜娇羞呢?还十分地不胜娇羞呢?你当时又是何种心情?有没有小鹿乱跳,心猿意马呀?有没有……”

眉飞色舞的引导中,金不弃的脸色一分分黑了下去,直到重重一咳,对着沅梦毫不客气地怀疑道:“你想耍我?”

沅梦赶紧摆手:“不不不,大鹏兄可别误会了……不说详细点,小弟怎么好造梦呢?”

金不弃哼了哼:“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招!”

沅梦被他眸中的杀气吓得一哆嗦,摸了下脖子,连忙识时务地哈腰点头,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那大鹏兄再仔细想想,斯时斯景下,你与尊夫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这回金不弃回答得倒快,眼皮也不眨一下地道:“虎啸,只有她座下的白虎发出了一声虎啸。”

沅梦张大了嘴,金不弃目视着他,面不改色:“我当时伤势极重,根本说不出话来,而夭夭……她不会说。”

春风谷的圣女夭夭,是个天生的哑巴。

(三)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后,月上中天,便到了金不弃入梦的时分了。

“个中细节你都记清楚了吗?一会儿真的就能见到夭夭?那梦境真的能重现?”

金不弃难得地有些忐忑,沅梦一手抓笔,一手抓本子,做了个“大爷你放心”的手势。

他忙上忙下地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终于,点燃了安魂香,拍拍手,舒了口气,嘴里一边嘟囔着:

“漫天桃花,美不胜收……这要是漫天落下的都是金钱雨,哗啦啦地落个不停,该有多美啊……”

烟雾缭绕里的金不弃听到这句话,本已定下的一颗心几乎腾地跳了起来,他嘴角抽搐着,挣扎着还想再嘱咐点什么,意识却是渐渐模糊起来……

安魂香里寻梦乡,就这样,百般不甘,百般不放心地睡了过去,跌入了沅梦为他一手编织的梦境中。

“喵”一声猫叫响彻天地,金不弃猛地睁开眼,已身在春风谷的漫天桃花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春风迎面而来,吹得他墨发飞扬,宽袖拂动。

一枝一瓣,一草一木,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逼真,就像他曾无数次梦到的一样

除了前方那道窈窕背影下,坐着的不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而是一只……肥硕的大花猫外。

金不弃眼皮跳了跳,强自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耳畔似乎响起沅梦那嬉皮笑脸的声音。

“因为是重新造梦,不可能做到一点一滴都完全吻合,与原先的梦境略有偏差也是不足为奇的,这个一回生二回熟嘛,多造几次就熟练了,梦境也会愈加完善的,大鹏兄尽管放心好了……”

略有偏差……金不弃看着眼前五彩斑斓的大花猫,呼吸急促,紧了又紧拳头后,开始认命地安慰自己,只要地点没变,人还在,人没出错就好,管他白虎还是花猫,这些统统都不重要,不重要……

但当又一声惊天动地的猫叫响起,那道粉白相间的云纱背影缓缓转过身来,金不弃停住了呼吸,脸色明显一僵。

那个穿着夭夭衣裳,作着夭夭装扮,有着夭夭身体的脑袋上,赫然长着一张金不弃打死也不愿见到的沅梦那臭小子的脸!

只见“夭夭”骑在那只盛气凌人的大花猫上,眼眸含春,双颊绯红,对着金不弃频送秋波,水蛇样的身子在漫天桃花中扭来扭去,作出了各种不胜娇羞的姿态,看得金不弃连退三步,胃里不由自主地翻腾起来。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更叫他崩溃的一件事发生了

漫天纷飞的桃花在“夭夭”的“不胜娇羞”下,哗啦啦的全部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金子,一场金钱雨就这样从天而降,瞬间盖满了大地,几乎要闪花人的眼。

大花猫上的“夭夭”倒吸了口冷气,也顾不上娇羞了,原形毕露地一拍大花猫,扯着沅梦的嗓子就叫:

“好多钱,好多钱,斑斑快看,好多钱,咱们有钱了……”

大花猫从鼻子里哼了哼,扭头表示出视金钱为粪土的不屑,却禁不住沅梦的三拉五拽,也不情不愿地伸出猫爪子,喵了一声,跟着他一起去接天上不断掉下的钱。

正当梦猫二人组接得欢快的时候,他们全然没有发现,一道身影在金钱雨中握紧双拳,俊美的脸庞不住颤动,已到了火山爆发的临界点……

(四)

在梦里恣意了一回,在现实里等待沅梦的却是吊在树上的一顿好抽。

他被金不弃抽得要死不活,奄奄一息地讨饶:

“大,大鹏兄饶命,小弟并非存心戏弄……只是初次造梦,诸多不熟,只能,只能造出些简单场景,一时变幻不出尊夫人的天容,出现些偏差也是能够,能够……”

金不弃一鞭子抽去,牙齿咬得嘎吱响:“那桃花变成了金钱雨又该如何解释?别跟我说不是因为你贪钱!”

沅梦吃痛出声,抽着气道:“不,当然不是……小弟承认,贪钱也有那么一点,但,但更重要的原因是……”

沅梦惨白着脸,额上冷汗肆流:“梦里那铺天盖地的桃花,瞅得,瞅得人心里发慌……小弟不知怎么,只觉得那桃花格外刺眼,凄艳得像血一样,刺得眼睛生疼,一时就,就幻化不出来了……”

金不弃一顿,手中长鞭坠地。扶着树脚步踉跄,痛苦喃喃:“桃花格外刺眼,凄艳得像血一样……原来你也这样觉得吗?夭夭,我的夭夭,你竟在梦中都不肯原谅我……”

是夜,无星无月,冷风呜咽。

金不弃放下了沅梦,在树下生了堆篝火,两人围坐着取暖。

沅梦身上那些鞭痕瞧着骇人,实际上并无大碍,金不弃一边替沅梦上药,一边没好气地道:“你这是运气好遇见了现在的我,要是早些年的我,即使我不吃你,‘我’也会吃了你!”

沅梦被一堆“我我我”搅得脑袋都昏了,无暇细究,只抽着冷气呼痛:“大鹏兄,你轻点!”

乌云盖过枝头,风吹林间。

沅梦上好药后,趁金不弃心情尚佳,小心翼翼地问他什么时候放他回百灵潭,金不弃一哼,对沅梦道,他这些年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一直在天南地北地找寻桃花盛开的地方,带只小小噬梦精在身旁也不碍事,总之他有的是耐心,等他何时将梦完整造出,他就何时放他回百灵潭。

沅梦向后一靠,一声长叹。呜呼哀哉!

两人就这样开始了一路同行。

金不弃已去往了北陆南疆许多以桃花闻名的地方,他下一处要去的是东穆国西边的一处桃花岛,据说岛上四季如春,美若仙境。

金不弃在说起这些时,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沅梦已隐约猜出些什么,对着金不弃一拍肩,豪情万丈:“桃花岛上,桃之夭夭,这一回,你定能寻到你的妻子的!”

金不弃脸色一动,嫌恶地甩开沅梦的手,背转过身,望向万里长空的唇角却微微一扬,弯了眉眼。

沅梦是个话痨,一路上喋喋不休,从百灵潭的大小妖魔说到潭主春妖,再从潭主春妖说回大小妖魔,但说来说去,沅梦说的最多的还是斑斑,对,就是梦中那只叫斑斑的大花猫。

金不弃想到梦里那只顶替白虎,牛气哄哄,仿佛把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大花猫,脸色不由黑了黑,沅梦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说他和斑斑那是患难之交,以命换命的兄弟,没投靠百灵潭之前,他们曾在人间流浪过一段时间。

那时法力低微,穷困潦倒,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得罪了些地头蛇,四处逃窜,相依为命。

饿得最狠的一次是在一个破庙里,外头冰天雪地,沅梦枕着斑斑的皮毛取暖,稀里糊涂地抓起他的尾巴就咬,嘴里还说着胡话,把斑斑咬得甩也甩不掉,最后发狂地一爪子挠去,挠得沅梦脸上添花,险些破了相。

那时沅梦瑟瑟发抖地站在冷风里,看着街头刚出炉的包子流口水,在纷飞的白雪中泪眼汪汪地对斑斑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天上能下一场金钱雨,哗啦啦的,数也数不清,那他要买一马车包子,吃不够还要枕着当被子盖。

许是他的泪眼太过凄楚,把素来不屑做宵小之事的斑斑看得猫毛竖起,竟然“喵”的一声叫,从他怀里凌空扑出,以迅雷之势叼住几个包子就跑,在大雪里风一阵地就没影了。

傻在原地的沅梦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趁包子铺主人还没回过神来,伸出手撒腿就去追斑斑:“娘哟你忘了带上我了!”

两人被民风淳朴,血气方刚的小镇居民一路喊打喊杀地追了九条街,最终被揍得鼻青脸肿,瘫在一条小巷里要死不活,成了两堆烂泥。

外头冰天雪地,他们在昏暗阴冷里的小巷里背靠背,掏出还冒着热气,混杂着鲜血的包子,大口大口地吃。

此后不管沅梦去过多少地方,吃过多少美食,吞过多少美梦,他都觉得,那个昏暗小巷里和斑斑靠在一起吃过的包子,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上面打着“相依为命,相守不弃”八个字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他心底,成了经年不化的白雪,柔软而绵长,纯粹而厚重。

“相依为命,相守不弃么……”金不弃喃喃着,转眸望向虚空,忽然笑了。

那从唇齿间溢出来的声音低不可闻,轻到正说在兴头上的沅梦都不曾听见。

“……不离不弃,也曾有个人,待我如此。”

说到前段时间百灵潭的魔眼司瞳大闹人间的事,沅梦多有唏嘘,直感慨着天道无情,命轮难料。

金不弃听得默然半晌,许久,抬起头笑道:“你这噬梦精倒有趣,人人都畏惧憎恶那毁天灭地的魔,你反倒为他说话,同情起那大魔头来。”

沅梦原本叼着一根草,闻言瞪大了眼一吐:“个中隐情外人哪会知晓?无缘无故的谁想成魔?谁又想众叛亲离,为天地所弃?”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叫金不弃一震,心潮起伏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夭夭那张温柔的笑脸,她坐在床边喂他喝药,打着手语安慰他:

“你别怕,我不会让族人伤害到你的,你好好养伤……”

体内热血沸腾时,他控制不住地奔出去,失手伤了人,春风谷的居民们将他团团围住,是夭夭及时赶到,护在了他身前。

她骑在白虎上,一指一划地朝向众人打着手语,她说,他不是大魔头,不是异类,他只是和别人有一点不一样,这没什么大不了,无缘无故的谁想成魔?谁又想众叛亲离,为天地所弃?

他遇见她时尚没有名字,尚无家可归,尚是别人眼中的怪物,但她不嫌弃他,为他养伤,为他洗脸,甚至为他取了名字。

不弃,金不弃。

她说,她不会弃他不顾,他也别放弃自己,他更不会为天地所弃。

她比这手语时,眸光摇曳,似一汪清澈的秋水,衬着额间的桃花印记熠熠生辉,叫他看愣了许久。

窗外春风拂动,像有什么吹入了他心底,他终是低下了头,在她温柔的注视下,嘶哑着开了口,说了他来到春风谷后的第一句话。

“好,不弃,谁也别弃谁不顾……从今日起,我便叫金不弃。”

那一刻,如春风拂面,重获新生,他对上她的眼眸,扬起唇角,跌入那汪秋水中

从此有了名字,有了尊严,有了……家和她。

(五)

故事停在那个时候,也许刚刚好。

那时春风谷的圣女夭夭,为了一个闯入谷中的怪物犯了众怒,被族人们逼着给个交代,最终,在族长的主持下,春风谷的祭坛中央摆起了高高的擂台

族人们想用这种方式留住他们的圣女,族中英勇的小伙子们上台大展身手,一一角逐,谁能打败所有人,站到最后,谁就能娶到那个骑在白虎上的圣女夭夭。

族人们想得简单而美好,春风谷的圣女可以跟族中任何一个勇士成亲,却唯独不能和一个外来的怪物在一起。

擂台说设就设,众人摩拳擦掌,比试一触即发,春风谷里群情激昂。

只有坐在台上一角的夭夭,眸光清冷,依偎着她的白虎,身形孑然而单薄。

族长给了她两个选择,春风谷里不接纳外人,要么将金不弃赶出去,要么她就得接受擂台的设置,接受成为最后那个勇士的妻子。

夭夭从没想过族人们会对她如此相逼,她耳畔响起金不弃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天大地大,他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惟愿长伴她身旁,朝夕相对,互不相弃,看云和天,听风和歌。

金不弃的歌声十分动听,他幻作金鹏鸟的原形,带着夭夭在云间穿梭,嘹亮的歌声飞得很远很远,远得无忧无虑。

他越来越能够控制自己沸腾的热血了,只要不发作时,他一袭金袍,站在花间的身影温润如玉,对着夭夭一笑,就像人间一个普通的翩翩公子,俊美无暇。

可即便是这样,在春风谷的众人眼中,金不弃仍是个异类。

一个不可饶恕的异类。

夭夭不敢告诉他擂台的事,他曾拥她入怀,挨着她的心跳,在她耳边轻轻而坚定地开口。

如果她的族人们还是多有阻拦,他就带她离开,带她远走高飞。

他说,他别无所求,只求一个家,而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但夭夭却不敢回应金不弃,他不知道,春风谷对她而言是怎样的所在。

她的外祖母、外婆、母亲……她们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圣女,她们都叫夭夭,夭夭不仅仅是个名字,更是整个春风谷的象征,是永远守护这片土地的花灵。

这里是她世世代代守护的地方,她额间闪烁的桃花印记在不断提醒着她,她有她的使命,有她必须肩负的责任。

所以,她根本不可能跟着他离开春风谷,不可能跟他远走高飞。

擂台上比得火热,冷眼一旁的夭夭,依偎着白虎,一颗心却如坠冰窟。

就在族长的儿子克满力挫众人,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时,夭夭绝望地闭上了眼眸,但她却没有听到四周传来欢喜的呼喊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静默。

全场空前地静了下来。

夭夭蓦然睁开了眼,在对上那身金袍的一瞬间,她瞳孔皱缩,心跳如雷。

擂台中央站着的那道身影,清朗俊挺,不卑不亢,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正是本应在屋里静静养伤的金不弃。

她明明没有告诉他擂台的事情,他却不知怎么知晓了,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飞身跃上了台,敲响了锣鼓,成为了新的一位挑战者。

台上的克满轻蔑冷哼:“滚下去,我不和怪物动手!”

那恶毒的语气叫夭夭心头一紧,赶紧看向金不弃,金不弃却只是笑了笑,不愠不火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族长身上。

他声音略带嘶哑,一字一句却说得极为清晰与坚定:

“这擂台的规矩并未明确指出不准外人上台,只说能击败所有勇士,站到最后的人便为胜那么,我来了,还请诸位赐教。”

衣袍一拂,俊美的五官在夕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谦逊而笃定,温润而坚守,那一瞬,似乎有什么在空气中弥漫开去,无声无息地感染了所有人。

斯情斯景下,夭夭亦感动站出,紧紧拉住了金不弃的手,族长终是松了口。

“你是妖怪,你不能动用法术,只要你能击败这里的所有勇,屹立台上而不倒,就算你胜!”

(六)

“那大鹏兄你当时一定胜了是么!”

他们一路向西边的桃花岛行进,走走停停,不觉已过去不少时日,沅梦的嘴一直闲不住,许是被他的情绪所带动,金不弃也难得地开口说起了陈年往事。

沅梦打着要“造梦”的幌子,名正言顺地刨根问底,一手抓笔,一手抓本子,听得津津有味。

陷入陈年旧梦的金不弃微眯着双眼,看向远处落下的夕阳,嘴角一点点抿了起来,似乎回想起曾经的温情,声音低不可闻:“当然。”

当然得胜,他是为夭夭而来,为他的家而来,彼时倾尽全部,只为抓住生命中仅有的一道光。

不能不胜,不可不胜。

无法言说那一“站”有多么惨烈,最后他的金袍全都染满了鲜血,夭夭被众人拦着,泪流不止地几次都欲阻止这场残酷的诛杀。

是的,诛杀,以百歼一的诛杀。

族长在提出“不许动用法术”的那条规定时,确是动了要金不弃丧命于此的心思,但当春风谷的所有居民,眼睁睁地看着金不弃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摇摇欲坠的却仍不愿认输时,有什么在人们心头一点点土崩瓦解。

金色的夕阳中,那身金袍似乎要与阳光融为一体,鲜艳的血珠滑过他的眼睫,他吐出一口血水,对着最后一位挑战者克满,咧嘴一笑,笑得动人心魄。

他几乎是用仅剩的力气说出那番话,嘶哑的嗓子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全场,叫所有人屏气凝神下,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愿跟我走,那我便为她留下来……除却白骨真心,我一无所有,生而为鹏,千百年来我张开翅膀,飞过万里长空,早已习惯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但现在,现在不同了……”

染满血雾的眼眸缓缓一转,望向了一旁捂住嘴,泣不成声的夭夭。

唇角微扬,金不弃深情凝视着夭夭,血淋淋的一身在夕阳中似染了层金边,他笑得轻缓,一字一句也说得无比轻缓。

“现在,她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天空。”

饱含情意的话语中,克满大吼一声,一拳挥去,却是重重地打在了木板上,瞬间细屑横飞,他仰头望着金不弃,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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