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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旅人(1 / 2)

 星辰散布在漆黑的天宇上,宛如一双双冷锐的眼睛、俯视着沉睡中的云荒大地。

沧流历九十一年五月十五的夜,黑如泼墨。然浓墨底下、却隐隐流动着云荒特有的暗彩。

苍黄砾白,是北方尽头的颜色,间或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惨绿;青翠斑斓,是南方的大泽水田,交织的河流水网;而四围山峦簇拥:西方尽头的空寂之山,东方的天阙和慕士塔格,以及北方云雾萦绕的九嶷之间,簇拥着大陆的正中的湖泊,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宛如大地上陡然睁开了一只眼睛,冷冷地和苍穹之眼对视。

湖的中心一座城池巍然耸立,白色巨塔高耸入云。

伽蓝白塔都无法到达的九天之上,神鸟的双翅如同云般铺开,云上三位女仙守望着这片沉睡中的大地,用三双静谧的眼睛,默默看着这片土地上有多少旅人风雨兼程——

息风郡城外,有一个风尘仆仆的落拓剑客停下脚步,抬头凝视着满城***,轻轻扣了扣腰间的破酒壶,唤了一句什么;息风郡北方的苍梧郡密林里,九嶷山上的风簌簌而下,带来阴冷的寒意,一名黑衣的傀儡师在暗夜里赶路,蓝发拂过密林的枝叶,脚步悄无声息。他的身后、一只有着妖艳*童面容的鸟灵静静跟随。

而九嶷之上,早已有密密麻麻战云密布——那是征天军团的变天一支已经在巫即带领下来到了九嶷王的封地,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着那些自投罗网的远行者。

那样剧烈的暗流,已经在厚厚的冰层下无声汹涌多年,已经到了喷薄而出的时候。

然而三位女仙的眼睛穿过了那几队风尘仆仆前往北方的行人,却是一致投注在西方尽头那片荒漠上——不同于万众瞩目的九嶷和苍梧之渊,那里,茫茫的苍天瀚海之下、另一场不为人知的争夺即将展开,同样将决定着这个大陆上力量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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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漠的夜风是冷酷的,宛如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身上。即使落地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砂之国本地牧民穿的从头遮到脚的长袍,依然能感觉到夜风裂体。但夜里冒着风沙寒气在沙漠里赶路的人依旧把身体挺得笔直,大步往前走去——毕竟是讲武堂训练出来的最优秀战士,深陷到脚踝的砂子似乎不能对他造成丝毫影响,烈日下长时间的行走也没有耗尽他的体力。

然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人显然没有那么好的体力,虽然勉强跟在后头,可脚步已经明显无力。然而尽管劳累不堪,面纱后的碧色眼睛却是毫无表情的,没有疲倦也没有不满,只是漠然地用尽全力跟在先前那个人后头。

沙砾和带刺灌木在月下发出金属一般的冷光,连绵无尽,随着狂风的吹拂、那些沙丘宛如长了脚一般以人眼看不出的速度缓缓移动,顷俄周围的地形便完全变化——当先那人停住了脚步,默默注视着那些沙丘移动的速度,抬头看着星斗判断着目下的方位,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长长吐了口气,回过身来吩咐后面那个人:“湘,就在这里生火吃饭吧!”

这里,就是伽楼罗试飞失败后坠地的所在。

驾着风隼来到这片博古尔沙漠已经三天了,他按照巫彭元帅出发前给他的那些资料判断着方位,毫不停歇地连日跋涉,终于来到了当日伽楼罗试飞失败后坠毁的区域。

然而,从眼前这样的情形来看,要找到那架失事的机械并不容易——那样大的风沙和不停移动的沙丘,大约早就将伽楼罗埋入了茫茫大漠。如果不找到一个当地的牧民当向导,他这个帝都过来的人要从这片瀚海中将伽楼罗找回,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路默不作声跟着他的少女听到了他的命令,立刻默默解下背上的行囊,拿出一张薄毯子铺开,将干粮和水壶放在上面。然后转身,去割取地上丛生着的红棘——北方砂之国里最多见的一种旱地植物,根系深达三丈汲取着水分,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只长着红棕色的长刺,零星散布在沙砾中。

少女抱着一捆红棘回来,将那些干燥的植物搭成一个堆堞,然后用火石点起了火。那一切她做的非常麻利——不愧是征天军团中最优秀的傀儡之一,接受过很严格的训练,在不同的环境下都能很好地服务于主人。

薄铁罐里煮着干硬的饼,湘小心地慢慢倾斜水壶,一边用筷子将那一角饼戳软——以求不浪费一滴水。一遇到水,那片薄饼迅速地松散开来,在火的热力下居然腾腾翻涌,很快变成满满一罐的白色泡沫。那是沧流帝国为远征战士配备的干粮,据称薄薄一片便能抵上一整天的饥饿。

“吃吧。”云焕在毯子上盘膝坐下,扯下面罩,招呼湘过来用餐。然而看到对方长袍下的双手上居然布满了开裂的血痕,沧流帝国的少将眉头微微一皱——果然,鲛人是不适合在这样干燥的沙漠里待久的吧?已经跋涉了三日,湘的身体、恐怕要吃不消了。

“把这个涂上。”湘正在进食,忽然有个东西落到了她的衣襟上,耳边听到了云焕淡淡吩咐。一个闭合的海贝内,填满了油脂——那是军团里专门对付肌肤开裂的药物。

傀儡听从命令地拿起了海贝,用手指挖了一片膏,涂在自己肌肤上。行走了三日,身上很多地方都已经开裂,涂完了双臂,没有神智的鲛人傀儡也不管面对着别人,只是面无表情地将身上袍子褪下,一处处抹上油膏。

夜色下,荒漠的风呼啸而过。蓝色的长发随风扬起,蓝发下的身体却是白皙如玉,婀娜曼妙,在苍莽空旷的瀚海里散发出妖异的魅力——就如同一尾被抛入沙地的美人鱼。

云焕正在吃着一天唯一的一顿饭,瞳孔却是收缩了一下,也有些微诧异的表情。

虽然在讲武堂里也和不同的鲛人傀儡搭档训练过,但毕竟都是短时间的接触,并未深入了解——而正式加入征天军团后、他又选择了潇作为搭档。由于巫彭大人的破例宽容,他拥有军团中唯一不曾被傀儡虫控制的鲛人,所以他从不曾了解真正的傀儡是什么样子。

眼前这个傀儡面无表情地在主人面前脱下衣衫,按照他的吩咐将药膏涂上每一寸肌肤——在傀儡眼里,除了主人便没有其他,而任何命令都将被毫不犹豫地服从。不会有反抗,不会有犹豫,甚至不会有自我的意识。

那样的鲛人傀儡是战斗中珍贵的武器,而在战斗之外、是将士享乐的源泉。

虽然帝*团中有严厉戒律约束将士各项操行,但却默认了这种行为——毕竟在出征中,军队里不可能有女人随行,而鲛人傀儡的存在正好能弥补这个空缺。即使一向治军严厉的巫彭元帅也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都是年轻小伙子嘛”——在其余长老提出异议的时候,巫彭元帅只是满不在乎地回答,“而且傀儡也不会生孩子。”

飞廉那家伙……是不是和这个傀儡也上过床?所以才这般紧张。

少将嘴角忽然流露出一丝冷笑,看着月光下遍体如玉的鲛人傀儡,摇了摇头,却只是俯过身,挖了一片药膏,涂抹在湘无法触摸到的后背上。

那样冰冷没有温度的躯体……抱在怀里,会让人觉得舒服么?

还有那种空具美丽的躯壳,苍白漠然的表情——拉着这样的傀儡上床?飞廉那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和那群无聊军官一样令人恶心了……难为在讲武堂的时候自己还曾和他齐名。

云焕眼里陡然有种嫌恶的神色,将袍子扔到湘身上:“穿上,吃饭。”

鲛人傀儡欠了欠身,同样毫无表情地捡起袍子穿了上去,服从地移到火堆边开始吃饭。然而,在套上面罩的刹那,深碧色的眼睛里陡然有一掠而过的神色变化。然而等衣衫穿好,便重新回复到了一贯的面如死水。

云焕如惯例地开始检视随身携带的武器,然后将箭囊垫在头下,开始休息——半空的箭囊能放大地面传来的声音,如果半夜有人马接近、他便能迅速觉察。

这里以前是霍图部的地方,也算是水草丰美……可惜五十年前巫彭大人平叛后就空无人烟了。明日该去附近找找有没有游民,或者找个绿洲——不然很快带着的干粮和饮水就要耗尽。可是三日的行走中,根本没看到有人影出现在这片沙漠里。

如果真的这里是不毛之地……那么,是不是应该先去空寂之山,找到师傅她再说呢?或许师傅能给自己一些指点和意见——从他那么小开始,师傅她对他说的话、从来没有错过。而且空寂之山下,还有帝*队驻守,他持有巫彭大人的令符,可以调动一些人手协助……只是,寻找伽楼罗的行动是极端保密的,只怕也不能让当地驻军接触到核心的机密。

剑眉微微蹙起,云焕的眼睛和夜空默默对视——这样荒漠中的天人合一,在童年少年时期曾有过无数次吧?那时候他也曾居住在这片荒漠之上……那样遥远的过去。

云家也算是冰族,却一直不能居住在帝都、而被放逐在外。究其原因,据说在帝国开国初期、祖上曾有人和空桑遗民通婚——这大大违反了帝国不许冰族和外族联姻的禁令,从此云家被族人视为异类、逐出伽蓝城流放属国。

他童年时期曾随着家里人迁徙过大半个云荒,总是生活在不停的变动中,刚刚熟悉、习惯的东西经常一夕间就会离他远去。那样动荡不安的生活养成了他对一切漠然的习惯——他再也不对身周任何事物投入感情,因为知道那些东西终究不能长久。

可十三岁那年他在砂之国遇上师傅,身为空桑遗民的师傅却居然收了这个冰族的少年为弟子——拜师,学剑,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他就随着家人迁回了帝都伽蓝城——可师傅对自己的影响、却是到了他成年后才明白。

“记住、剑圣之剑,只为天下人而拔。如非必要,不要回来见我。”

离开的时候,师傅将那把光剑递给他,冷冷吩咐,语声一反往日的温柔。他讷讷领命——虽然性格刚毅绝决,师傅的一切吩咐,少年却不曾违反过一句。

然后他随着家人离开了砂之国,回到帝都伽蓝——那是冰族聚居的城市。被安排在最下等冰族居住的外城里,可是家人都欢天喜地,有种流放终于归家的喜悦——毕竟,在属地上、冰族虽然有诸多特权,可毕竟那些被征服领地上的眼光让他们无法忍受。

只有他郁郁不乐。然而自幼孤僻的他的情绪变化,不曾被任何人注意。

在这个等级森严、充满了秩序和力量等级划分的城市里,他只觉得窒息。这么多年来,他在不断地战斗、往上攀登,获取更大的力量和地位,以求……以求什么呢?

他不知道。

师傅曾让他为天下人拔剑,那么、作为冰族人,唯一的途径便是加入军团,最后剑指天下、扫清四方邪魔奸佞,让这个云荒维持着安定平稳的状态吧?他需为天下人诛灭邪魔,让各方休养生息。那,也是作为冰族战士的他唯一的信念。

巫彭元帅是师傅之后另一个引导他人生的人,在这个铁血军人的身上、他看到了力量和权谋的完美结合——如果没有巫彭大人,这个云荒无法如今日这般的稳定吧?如果说师傅当年只是给了少年的他一个模糊的信念,那么巫彭大人就是让他将这个信念具体化的人。

他不屑于和那些征天军团的军士们混在一起,他觉得那些只会相互比哪个的傀儡更美丽、哪个又在战斗中斩杀了多少头颅的同僚们毫无主见,就如同地上凭着本性蠕动的爬虫,令前进的人恨不得一脚踩死。

能力出众的少将是如此冷漠桀骜,眼高于顶,让军中所有人都看他不顺眼。当然,作为云家唯一的男子,他那炙手可热的家世也让别人不敢轻易靠近。

在整个征天军团里,虽然每日都被无数下属包围着、其实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同伴。

沧流帝国少将枕着箭囊,脑子里却是翻腾着各种筹划,辗转难眠,想着想着,脱口:“潇,你说我们是该直接去空寂之山、还是先在这里附近继续找?”

然而,只有呼啸的风声回答他。

这句下意识的问话一出口,云焕也是不自禁地愣了一下,尴尬的神色浮现在他脸上——居然忘了么?忘了潇已经被他当作挡箭牌对付那个傀儡师,遗弃在了桃源郡……她,她现在…又是如何?那个傀儡师应该已经杀了她罢?

眼前湘的脸苍白而麻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往火堆里添加红棘,想让睡在毯子上的主人更加暖和一些——他知道傀儡是不能作出这样建设性的回答的,它们不能自己思考,只能听从主人已有的指令。

原来,真正的鲛人傀儡是这个样子。

他如今是没有任何同伴了——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再也不去想,他转过头,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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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云焕被一阵断断续续的悲泣声惊醒,宛如无数人围绕在他身侧掩面哭泣,悲痛异常。他闪电般侧身、由卧姿站起,下意识地握紧了腰侧的光剑,肩臂蓄力。

然而,没有人——猎猎风沙吹着,月光下银白色的沙丘缓缓移动,没有一个人影。

湘已经睡着了,娇小的身子裹着斗篷,靠着火堆侧卧,深蓝色的长发在沙漠上流动出水一般的光泽。

云焕却不敢有一丝大意,侧耳细细听着时远时近的哭泣声,感觉心头有异样的震动。

“噗拉拉”……忽然间,极远极远处、仿佛传来什么巨大东西扑扇翅膀的声音。极轻极轻,夹杂在呼啸的砂风里,若不是云焕得到剑圣门下真传、修习五蕴六识,根本无法辨出。就在听到那些声音的同时,他脸色大变,想也不想立刻扯起地上毯子一角,用力掀了过来!

沉睡的湘一下子骨碌碌滚到了沙地上,茫然惊醒。

然而不等鲛人傀儡惊觉发生了什么,云焕已经将毯子一掀一卷,转眼就兜头蒙到了燃烧的火堆上!——杂着鲛丝的织物水火不入,立刻将那堆火熄灭。与此同时沧流帝国少将点足扑过来,一把摁下傀儡的头,拉着她仆倒在沙丘背后。

那一系列动作快得宛如闪电,只是一个眨眼功夫、头顶上就响起了巨大的扑簌声。

砂风更加猛烈,隐隐仿佛有气流旋转,带起龙卷风般的沙暴——而那些由远而近的扑扇声已经近在头顶,那些哭泣般的声音也分外响亮起来,有老有少、哭腔迥异,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傀儡不知道恐惧,主人不让她动、便怔怔仆倒在地,看着那些黑夜中云集的大片乌云移动着通过头顶上空。

“那么多的鸟灵……怎么忽然都云集到这里了?”云焕的手按着湘的背,一直到那些哭泣的声音远去、才松开手,目视着乌云远去的北方,忽然抬头看了看月色,喃喃自语,“是了,又是月圆之夜——那些鸟灵,是要一月一度前往空寂之山哭拜吧?”

他虽没有亲历百年前那一场旷世之战,却也隐约听说了当年战争的惨烈。

空桑被征服的时候,除了十万帝都民众沉入无色城逃过一劫、其余千万民众都被屠戮,血流漂杵,伏尸千里。而那些生前信仰神力的空桑人、死后也不肯好好安分,居然化身为鸟灵为祸云荒大地,试图动摇沧流帝国的统治。而鸟灵肆虐百年以上,便会成为更厉害的“邪魔”,纠结成群,嗜血为生,所到之处百姓无一幸免。

帝国出动征天军团围剿多年,终于迫使鸟灵安分了一些,达成了不袭击帝国百姓的协议。智者大人又谕示十巫在北方空寂之山设立了祭坛,将所有战争中死去的空桑人的魂魄镇在那里,用无上的力量封印了那些恶鬼,不让他们逃逸入阳世,山下更派驻了大量的帝国战士看守。

然而,百年来那些空寂之山上被封印的恶鬼们依旧不肯安息,夜夜在山头望南痛哭,哭声响彻整个云荒,也引来它们的同类——每到月圆之夜,那些游荡在云荒大地的鸟灵就会从各个方向飞向空寂之山,云集在挂满了尸体的绝顶上哭泣,表达百年不曾熄灭的悲痛和仇恨。

云焕听着那些哭声远去,吐出了一口气,从沙丘后站起,将出鞘的光剑收起。

虽然帝国和这些魔物有互补侵扰的协议,然而身负这样重要的机密任务,他可不想节外生枝地和这些鸟灵起冲突,能避开就避开。

湘木无表情地坐了起来,看着主人、等待他的命令。

“你睡吧,不要再生火了。”云焕小憩后已经回复了体力,淡淡吩咐鲛人傀儡。湘听到了吩咐,立刻便安安静静地躺了下来,毯子已经不在远处,她就和衣睡倒在沙地上。

“傀儡就是麻烦……”云焕蹙眉,俯下身去拉起了熄灭的火堆上尚自温热的毯子,“少吩咐一句都不行。”

微微扬手,准确地将毯子扔到了湘身上:“盖上这个。”

湘用纤细的手抓住了毯子,听话地紧紧裹在了身上,按照主人的吩咐转身静静睡去。

星光下的大漠犹如银白色的海洋,点点沙砾泛着柔光。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充满粗砺狂放的气息——那样熟悉的空气,在十六岁离开砂之国后,他在铁幕般的帝都里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呼吸到。那曾经纵鹰骑射、击剑跃马的少年意气……

沧流帝国的少将眼里陡然有了一抹少有的激越亮色,忽然间长长吐出一口气,铮然拔剑。月下一片冷光流出,纵横在万里瀚海——在空茫无边的荒漠里,只有冷月和天风相伴的夜幕下,沧流帝国新一代最优秀的青年军官铮然拔剑,击剑月下,纵横凌厉,眉目间更是意气飞扬、一反在帝都时的沉默克制——只有在昔日的月光和荒漠下,征天军团的少将才能重新回到十五六岁的少年时,将所有的轻狂不羁、锋芒和自负淋漓尽致展现。

《击铗九问》中天问剑法在他手中一一施展开来,剑光如闪电纵横,身形更如游龙飞翼,骖翔不定。一口气将九问连绵回环练了三遍,额头沁出微微的汗,云焕才放缓了速度,剑势渐渐停滞。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死何苦?情为何物?……苍生何苦?

剑尖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最后停下,然而云焕微微喘息,眼神有了明暗变化:有杂念——这一次,在他竭尽全力练习剑法的时候,居然压抑不住心头翻涌的杂念。短短的瞬间,他居然想起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姐姐云烛,妹妹云烬,巫彭大人,这次的重任,闪念间,居然还想起了潇……甚至方才湘曼妙雪白的*。

那样多的杂念居然在瞬间不受控制地涌出,牵制住了他的剑势,光剑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禁锢,缓缓停滞。云焕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忽然深吸一口气,勉力加快了剑势,在控制着心中莫名的躁热杂念——那是他往日遇到心魔时最有效的平息方法。

“唰!”光剑忽然被脱手掷入沙地,直至没柄,云焕筋疲力尽地跪倒在荒漠中,手指深深穴入沙土中,痉挛着握紧,让粗砺的砂石磨着手心的肌肤。

不行……还是不行。最近心里有越来越多的杂念,那都是以往没有的。

慕湮师傅曾说他资质惊人,剑术方面的天分甚至要超过以前的两个弟子,所以才动了爱才之念,打破部族的界限收他入门。最初授业的三年,他的确进境一日千里,极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击铗九问》中最高深的天问剑法,师傅于是让他出师、然后离开了砂之国回了帝都。然而在伽蓝城里,虽然剑术上傲视同僚、冠绝三军,可无论此后下多少苦功,八年多的时间里却从未有长足进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决心,精力,时间,都比少年时更投入,却再也没有进步。

被掷出光剑的声音惊醒,湘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询问地看着自己的主人。然而那样清澈懵懂的眼睛,陡然便让他回想起月下那样光洁白皙的美人鱼,心中的烦躁和阴暗进一步加深,他迅速转过头,忽然间厉叱:“闭眼!”

那样充满杀气的语调没有惊动鲛人傀儡,湘只是木无表情地乖乖闭上了眼睛。

云焕拔起光剑,剑芒缓缓划破他的手心,血如同红色珊瑚珠子沁了出来。剧烈的刺痛让他的气息慢慢平复,然而就在暗夜的静默中,他忽然听到了遥远处传来的惊叫和呼救声——夹杂在风里,除了轻得几乎听不见的翅膀扑簌声,隐约还有人畜的悲鸣和嘶喊。

有人?这附近有人?那些人是遇到了什么袭击么?

云焕的眼睛陡然雪亮,向着远方声音传来之处陡然掠出,生怕自己来不及赶到那边——湘看到主人起身,下意识地便迅速收拾东西,想要跟上去。

“你在原地别动。”云焕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疲惫不堪的鲛人,“你跟不上我的,等我去看得明白了再回头找你——你别乱走,在原地点起火当表记。”

“是。”鲛人傀儡低下头,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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