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以往中原很多王朝一样、大胤的开国之君神熙帝将国都选在了长安——这个“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的地方,的确也是绂冕所兴,冠带如云。
十年来镇守敦煌,公子舒夜踏入帝都的次数不过寥寥。
然而每次踏入帝都,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和快意。
那窒息、是某种压迫着他生存本能的重量,让他时时刻刻都像一头蓄满了力的猎豹窥探着左右,暴起攫人;而那种快意却是从最隐秘深心里沁出来的——在这些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中,暗藏着暴风急雨、腐臭芳香,浓得仿佛眼前化不开的夜色。而他、就是要用掌中的剑、将这铁一般的古城和长夜斩开!
临决战、赌生死的快意直冒出来,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纵横西域的时代!帝都长安,给了他一种归属感和熟稔感,仿佛他就应该在这样的乱局中游走——这个杀机四伏的帝都、和当年厉兵秣马的敦煌一样,给了他最广阔、最有挑战感的舞台。
虽然他已厌倦,然而此刻巨大严峻的挑战重新点燃了他天性中冒险和搏杀的气质。
交织着权欲、杀戮、阴谋、背叛的长安,是他的舞台,而他早已能在其中游刃有余,在与人相斗中自得其乐——不同于那个青翠干净的苗疆、在那种地方,对着那个“非人”的大祭司时,他心里是完全没有丝毫的把握。那是与天相搏的空茫和无措。
“朝野多股势力蠢蠢欲动、潜流暗涌,只恐不日便要发难——此刻弟不知远在何处,各地驻军不及进京驰援,已然不及。”他想起了墨香在那一封密函里,留给自己的最后嘱托,“激变不日立至,兄苦虑多日,顺势布一局,以求反败为胜。事关重大,四顾身侧无人,唯有长孙可冒险相托——然此人心计之深、为兄多年不曾看透。无奈此刻帝都危局,托无可托。弟若闻讯归来、与之谋事,也应心怀戒备。”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旁边席上的长孙斯远。
那个青衣谋士一直寡言,摆弄着手中的小小木偶。然而那只诡异的木偶,却让公子舒夜眼神陡然凝聚——这个透着诡异的东西,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公子舒夜忽地以筷击盏,在酒席间高歌起来,同时命探丸郎中最美的白九娘起舞——密室里所有严坐待命的探丸郎杀手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着这个纵酒狂饮的男子、候爷的生死之交。早就听说过敦煌城主是个骄奢跋扈的人、却没想到放浪形骸到如此。
白九娘抽剑起舞,然而一曲方歇、剑却急速指向了座上的公子舒夜!
白衣公子分毫不动,只是在那一瞬间翻转了手腕,剑刺中了杯底,砰然裂开。九娘执剑冷冷看着这个来客:“你是来喝酒的,还是来带我们去救候爷的?外面已经死了那么多兄弟,你却还在这里喝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安排那么多场硬碰硬的刺杀?再按你说的这样下去、我们的人不等攻入禁城,就全折尽了!”
“鼎剑候有给你们向我责问的权力么?”公子舒夜微微一笑,将酒杯从剑上拔出,“棋子不该问棋手的棋谱如何。请安本分。”黑九郎不服:“可这一个月七场刺杀下来,已经折损了大半人马!杀的不过是一些官员外戚、根本动不了景和宫里那女人分毫!你这是让我们送死,白白便宜了那女人——你到底是不是候爷的朋友?还是早就被那女人买通了?”
“住口!”座中忽地有人低叱,是久不出声的长孙斯远终于开口,“坐下。”
长孙先生都开口了,满座登时悚然一惊,无人再敢继续发难。暴烈的黑九郎和冷艳的白九娘相对看了一眼,也退回了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