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说。”
“请听我说。”
“我都知道。”可他心里在想,“我如同一个白痴,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走了。”恽湘萍老师起身欲走,但她心里却想,“这很有必要说个明白,不能这样误解下去。”这种支配下的脚步跨得很重。
“恽老师……我没来的那晚上开会讲了些什么?”
“齐老师,我来就是讲这事的。”
“请坐,对不起。”齐益民老师看了她一眼,指了指烂书桌前的那条烂凳子,自己依旧斜躺在**。
“嗯,大概你向教委写了一封信,是吗?”她略为走近一点,挨着烂凳站着。
他点点头。
“教委和教育办来人勒令老师们都要到校餐宿,否则要给予行政处罚和经济处罚。学校依规建制,要求每位老师至少住宿三晚,否则每缺一晚罚扣工资十元。算算,如果不来,工资本来就很微薄,谁受得起。可来了呢,家里的农活做不完,收成降低,还有在学校里用餐要花钱。许多老师东拼西凑才勉强过日子,谁受得起这折腾。哎,真是左右为难。应当说,教师是一种职业,并且许多人吹捧为一种高尚光荣的职业。可在这里这种职业谁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怎么办?只好让它职业不像职业,副业不像副业。几十年来没人管,早已成为习惯成为自然。”
他的心咂咂作响,好像玻璃破碎,一种炼狱之声贯入他的耳朵,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低下头接受莫须有的审判。
“恽老师,我只写了这儿生活孤单清苦,无法工作生活下去,请求教委随便给我挪一个地方呀!”
她望了他一眼,用很平淡的语调说:“齐老师,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这样做的结果恐怕远远超出了你的意料。”
“哦,明白了,是我无形之中害苦了所有的老师。”齐益民老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老师坦白。
恽湘萍老师又是无言地望了望他。
“天哪,我是罪人了,那可怎么办?”齐益民老师捶打着胸膛。
“好了,有所失,必有所得。如果老师多花点时间,我们的教学质量必定要提高很多。这是我们应该做到的。”恽湘萍老师微笑着走了。
“老天爷,我管学生,却挨学生的打,申诉苦楚,却阴错阳差飞来意外。难道生活就是这样?”齐益民老师闷倒在**,种种难以言述的情绪涌上心头。
的确,学校再不是一座庙堂,只有一个和尚守着的庙堂。
老师们在煤油灯下认真看书备课,一切井然有序。
老师们都不欢迎齐益民老师,他就把门窗关得更紧,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眼前书,比书呆子还书呆子。把最伟大的小说《红楼梦》看了四遍,书中人物都成了他的朋友和敌人。鲁迅、茅盾、巴金、巴尔扎克、雨果、托尔斯泰、莎士比亚……这些伟人都成了他的精神导师,整日拜倒在他们的笔下,成了他们虔诚的弟子。作家梦使他全身心扑在小说的海洋中,也只有在这种海洋中遨游,他才能忘却烦恼苦闷,忘却一切。
上课纪律越来越糟,总是有大串学生上课不听讲,他们做小动作,讲小话,进而互相动手,胆小如鼠的山里孩子都成了生龙活虎。齐益民老师全然不顾,万一不能上课,他就站一个钟头,让同学自习,他也想出了绝招,拿着小说到课堂上看。
任何人都有消时度日的极妙方法,有的围着钞票转,有的围着牌桌转,有的咬着书本,有的**着痛苦……人们都说最难忍受的是孤独和寂寞,齐益民老师倒认为这是人生的极佳境界,犹如佛教徒进入极乐世界。在这孤苦冥想中,他学会了抽烟,很快成为这个星球上合格的烟民;学会了酗酒,打开酒瓶子,看几页书,咕噜一口。诗仙李白斗酒千诗,齐益民老师却是以酒伴读,其乐无穷。喝完一瓶,长吁短叹,摇头晃脑,生活充满嚼头。
看得多了,终于促使齐益民老师跃跃欲试,像一个拳打脚踢多了的人以为沙袋墙壁终不过瘾,想找一个人做活靶子试试功夫。齐益民老师记着许多小说的故事情节,许多人物在脑海中栩栩如生,并能大段大段地背诵,满信心地以为水到渠成,下笔如有神。兴冲冲去买捆信纸,铺纸提笔却一切皆变了,一切皆跑了,一切都害怕在他的笔下走动,躲之不及,脑海中空空如也,抓耳挠腮几日也不知用什么题,从何下手。
“脓包,你真是一个十足的脓包!”他扇了自己一巴掌。
痛苦的终极莫过于梦想破灭的瞬间。
以前的痛苦来自不可言状的外部,齐益民老师用无可奈何的熬劲熬过来了。而现在却是他精心设计构造的。
他痛苦不堪地卧在**,只有铃声和肚子的呱呱饥饿表达了他微弱的机械的生命活动。<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