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撇子两手上还沾染干涸的猪血。</p>
他却顾不上去清洗一番，正在临时隔开的产房外面瞪着岳母。</p>
历历往事涌上心头。</p>
他又被岳母骗了。</p>
在哪呢，那小子？每回岳母说生男娃，生出来的全是丫头。</p>
秀花本来没瞅女婿，在忙着追问接生姥姥，大人和孩子身体尚算康健不？曾外孙女又有多重。</p>
奈何那视线太强烈，秀花就扫过去一眼。</p>
顿了下，她又扭过头重新打量一眼左撇子。</p>
呵，你那是什么表情，又要怨我不成？</p>
秀花还憋屈呢，那肚子形状，村里妇人谁看见谁不说一声是生小子。</p>
连着张瞎子有次摸脉都含糊说：“好像差不离儿。”</p>
对了，那张瞎子呢，个庸医。难怪是从兽医转型的郎中。</p>
左撇子看出岳母正琢磨着要迁怒谁呢。</p>
几十年了，岳母一直就是这样，她没错，错的全是别人。</p>
他得赶紧溜。</p>
左撇子喊白玉兰出来，让随他先去小屋一趟。</p>
“干啥呀，大闺女那面离不开人。褥子没铺好呢，闺女也昏睡过去了。”</p>
左撇子不是好声气说，“我就嘱咐你两句话，不多耽误功夫。再说，不是还有岳母在盯着呢嘛。你要不要钱了？”</p>
冲这开场白，一听就知他心里不痛快。</p>
左撇子先将卖的六头半猪钱给了白玉兰。</p>
肉贩子非常稀罕左家的猪，本是订好只收购六头，来家里见过后院猪后，一咬牙掏光兜里所有的钱，又多订了半拉猪肉绊子。且说好，再过一个多月还要上门收猪。</p>
有些银钱，被左撇子那一双脏手攥的沾了猪血。</p>
白玉兰从炕柜里扯出一块碎布头，擦了擦银子，又留出一个银角子，打算待会儿出去赏给接生姥姥喜钱。</p>
左撇子想了想，开口道：</p>
“我一会儿出去，找个小年轻跑得快的，去给朱家送个信儿，告诉一声，这头生了。家里去掉卖的，还剩下半拉猪。我是想着，比照之前定下的，再多给朱家五斤肉吧，你觉得呢。”</p>
又一顿，“再加两个猪爪子。”</p>
他得向白玉兰请示一声，他不当家，这种“大事”不能直接做主。这才将媳妇单独叫出来商量。以免一会儿媳妇见到肉少了，再咋咋呼呼以为谁偷拿了。</p>
而之前定下，今儿杀猪让两家解解馋，本是要给罗家和朱家各一块后鞧肉，外加一小篮子排骨。</p>
不偏不向。</p>
不能因为罗家人口少，朱家人口多，就有失偏颇。</p>
都是亲家之间，那样做事不好。</p>
但是眼下却不能那么寻思了，左撇子惦记多给朱家几斤。</p>
“你啥意思啊？咋像是咱家欠朱家的样子。”</p>
不知为何，白玉兰在听到左撇子上赶子似的要哄老朱家人，要多给几斤肉，心里淤积的那份不痛快忽然就炸了。</p>
“你瞅瞅你，别人还没说啥不好听的呢，你先拉着一张老脸。那生男生女是咱家小稻能决定的？不该是俩人的事儿？”</p>
就如之前左撇子回想起往事种种，白玉兰脑中也浮现起她生出一个个闺女的场景。</p>
她很生气，大女婿没在家，大女婿还没说出一句嫌弃话，朱家也没咋地呢，一个当亲爹的却开始里外拐不分，嫌弃起闺女生的是丫头了。</p>
她认为，左撇子这哪里是嫌弃大闺女，他这是在害怕。</p>
害怕闺女和她一样，没个儿子命。归根结底就是在膈应她。</p>
拉着那张老脸也是给她看的，备不住早就想给她甩脸色了。</p>
白玉兰越是盯着左撇子越来气，声音都有些要压不住了：“没有女的，哪有你们男的，你们男人不是女人生的？全天下都生男娃，到时候那才叫让你们男人绝了根儿。”</p>
左撇子拧眉：“我说什么了，你就突然冲我嗷嗷的？说话还那么难听。”</p>
“你还想说什么啊，你那老脸全写着了。你个儿子迷，就那么稀罕带把的？那有能耐你出去，你爱找谁就找谁生去，你去找别的女人生儿子，我决不拦着，我不嫌弃我外孙女。”</p>
正在这时，左小豆推门端盆水进来。</p>
之前大姐生孩子的时候，爹是直接扔下杀猪刀就跑来了。</p>
大姐在里面生孩子，爹站在外面，听着里面叫疼声直打哆嗦。</p>
她寻思赶紧让爹洗洗吧，后院前院全是人，身上也有一股味儿。</p>
却没想到，推门进来就见到爹娘吵架。</p>
印象中，这俩人已经好久不拌嘴了。</p>
“你俩为啥吵吵啊？都压压火气，我大姐生孩子是喜事儿，你俩咋还能吵起来，再让外面人听见。”</p>
左撇子没洗手，只看一眼二女儿的肚子，也不知道二闺女到头来能生出个啥，闻言准备拽开门。</p>
走之前留下一句：“你娘有病，你问她吧。”哐的一声，门甩上了。</p>
“你才有病！”</p>
回敬这句话的时候，白玉兰是咬牙切齿，连带着眼圈儿也红了。</p>
连珠炮似的对小豆说道：</p>
“甭管丫头小子，你姐那都已经生下来了，别人没作妖呢，你爹先不乐意了，他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他是啥？一句没问你姐，没问你小外甥女咋样，寻我来却是为溜须老朱家。这就是他个当亲爹的，什么玩意儿呢！”</p>
白玉兰的眼泪到底没忍住，边抹泪边继续和二女儿抱怨道：</p>
“我生你们姐仨的时候，他也是这副死样子。</p>
那脸色，我看得够够的。我现在想起来都堵得慌。</p>
我在里面拼死生孩子，只要生出的是丫头，他就拉着一张老脸，那才叫一个难看呢。</p>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些年，今日又能见到。</p>
我就不明白了，凭啥咱女人在生死关头生孩子，又不是咱想生啥就能生出啥的，到头来，他们男人没费劲儿还要挑三拣四小子丫头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