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色如洗。
深蓝色的天幕上孤悬着一弯单薄的新月,清晰晶莹的弧线,湛湛然,生出微微烟晕,遥遥的有几颗钻亮的星星闪动着,如此几点光亮,就将一席夜天装扮得无与伦比的美丽,触人心弦。
远山如墨,染得一线青影。
近水似练,织出一席银纱。
宽窄巷子,青石板铺地,青石板砌墙,或直或曲,蜿蜒出一城神秘与苍桑,更夫的梆子声回响在成都的夜空,悠扬清澈。
这里的夜远不如京师的繁华与喧闹,人们早早的安歇,三更弦月,沐浴的不过是深墙大院、油青石路、桔红灯笼、碧树绛花,还有偶尔响起的犬吠和幽幽桅子香。
一袭青衣好似落叶飘零,在幽深巷子里飘浮,回旋着走来。
莫忧再次来到成都,在这里住了两天,迟迟没有上山,她原本是想回西川把墓封了,可是,当她路过那家曾经住了一宿的客栈时,酸楚、苦痛、恩怨纠缠象是毒气攻心一般,生疼又憋闷得厉害,无法挪动半步,于是在这里停顿下来,白天喝酒买醉,晚上回房入睡。
莫忧发现,自己的酒量原来很好,千杯不醉。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能让人腾云驾雾,能让人穿古游今。
可惜啊,莫忧忧郁一叹,它似乎并不能用于清洗伤口,因为自己始终能感到胸口那灼灼的疼痛。
莫忧象只幽魂在巷子里飘游,回到客栈,主人与客人们都已睡下,万籁俱静,唯有朱红的灯笼悬在门前,寂寞得耀眼,莫忧翻墙而入,顺着记忆推门,门似乎锁着,莫忧冷笑,还未结账,竟以为我不再回来了么?扶墙两步,搭手在窗上,窗叶半合,莫忧伸手一推,好似一溜青烟滑入。
屋内一团黑暗,如水月光隔着高大的树木,能投入的光华实在很少,莫忧踉跄着扑在床沿,低吟半泣:“谁说沉醉不知归途?谁说沉醉不知归途?”半褪衣裳歪倒床头,扬手一拉,意欲扯被,不意竟撞着一物,莫忧醉眼半眯,斜眼看去,却见床上坐有一人,正凝眸看着自己,昏昏然恼恨,嘟囔道:“哪里来的贼子,竟来行窃!”抬脚踢去。
那人一语不发,侧身躲过。
莫忧一招失利,醉意重重,撑起身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裳,恨道:“你当我不能杀你么?”忽然变揪为掌,贴着那人的前胸就是一掌拍出,那人抿嘴不语,也不见动,已将她的手握住,莫忧大恼,另一只手呼呼又上,嘴里犹自骂道:“这世界如此可恶,骗子与强盗千年尤存,我竟是上天造出来被人戏弄的么?”
自己说着,醉意更深,全然失了分寸,抓住那人一阵乱打,那人却不知为何,既不还手,还不逃跑,竟是由着她一顿乱打。
莫忧越来越来气,越气越委屈,越委屈越伤心,泪水扑扑直落,抓住那人又哭又闹,那人见她声音渐大,怕惊动他人,伸手来捂她嘴,莫忧哪里肯依,抱住他又打又骂,苏岭,苏岭,你若爱我,何必两世骗我伤我?你若不爱我,何必费尽心机娶我?肩头衣裳落半,露出一段冰肌如玉,那人身子一硬,紧抱住她不敢动弹,莫忧忽觉胃里一阵翻腾,晕眩涌上,这才沉沉睡去。
苏岭,我以为我可以将往事抹去,只当从来不曾认识你。
苏岭,我以为我换上青衣挽上乌发,可以不恋红尘快意江湖。
苏岭,我以为恨超过爱之后,就不会有心痛。
苏岭,我千杯不醉,想必是泪水淡去了酒味。
日上三竿,斜照轩窗。
莫忧悠悠醒来,脸上泪痕斑斑,娥眉微蹙不展,头晕目眩,身如绵絮,微微一叹,又喝多了,梦里见君千百回,难解心中万般恨,与君相约两世缘,今日难做陌路人。
徐徐睁眼,以手拢发,忽感异样,凝神细观环视,自己身上的衣裳怎么换了?床幔、棉被,似乎与记忆中不甚一样,尤其是那棉被,竟无被面,裸露着棉絮,紧着回思睡前情景,唯记得曾有人打架,余者全不记得,寒意丝丝浸裹周身,莫忧掀被下床,一踏不稳,险些摔倒,定睛一看,身上衣物十分宽大,显然是男子衣物,丝缕之中犹自缠绵着男人的气息,顿时面色煞白,几欲晕厥。
莫忧啊莫忧!你自做孽,不可活!
莫忧泪如雨下,忽见门页未锁,缝隙中隐约可见有人在外,怒生胸中,无耻淫贼,尔怎敢堂而皇之侍于门外?一步上前,将门拉开,门口台阶上一人,背向而坐,只着中衣,抱膝垂颌,那人闻声回头,四目相对,莫忧大惊失色,眼前不是别人,却是凌梓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