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闻声步入房中,赵南星又过去将房门关上,才笑道:“我早料到你会来,快快请坐。”</p>
尽管孙承宗已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但他一来仰慕赵南星的才学品德,二来敬重其身为东林党领袖的身份,因此始终对这个年长自己十三岁的老尚书以晚生自居。</p>
孙承宗在下首坐了,淡淡道:“实不相瞒,晚生若不将今日早朝之事问清,实是食不下咽,寝不安席。”</p>
赵南星抚须笑道:“不错,今日圣上对稚绳有提拔之意,却被老夫一意拦阻下来,难怪你为此烦忧。”</p>
孙承宗缓缓站起,向着皇城方向拱了拱手,正色道:“晚生绝非贪慕权势之辈,然而阉党当道,边疆不宁,已是大厦将倾之势,晚生只是试图做那挽狂澜于既倒之人罢了。”</p>
赵南星点了点头,道:“老夫不过是出言试探,稚绳青春不再,却仍是不改当年的一颗赤子之心,实是难得。”说着伸手朝座椅一引。</p>
孙承宗这才重又坐了下去。</p>
赵南星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不仅希望稚绳做到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甚至还希望你兼兵部尚书职,最好再统领皇城禁军才好。”</p>
孙承宗微一错愕,便已会意,苦笑道:“晚生也知阉党势大,我等不能与之抗衡,然而若是人人都只求自保,天下权柄将尽数掌握在魏阉手中,我等这些做臣子的又有何面目去见圣上?”</p>
赵南星微微一笑,问道:“稚绳以为,你当真争得到这左都督之职?”</p>
孙承宗正色道:“事在人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即便不能为圣上争得这统兵之权,至多不过赔上晚生一条性命罢了。”</p>
赵南星淡淡道:“魏阉若是大发慈悲,说不定只砍你一人的头,可当年杨涟大人之事,难道稚绳已然忘了?”</p>
听了这话,孙承宗心中顿时一凛:当年身为东林领袖的杨涟,被魏忠贤着人严刑拷打致死后,更是将其男丁发配苦寒之地充军,女眷则打入教坊司充当官妓。</p>
赵南星又道:“即便稚绳大义凛然,置全家性命于不顾,难道便能帮到圣上?”说着摇了摇头,叹道:“不过是让圣上又失去了一个忠心的臣子罢了。”</p>
孙承宗听后站起身来,拜道:“听闻先生之言,晚生直如醍醐灌顶,实是受益匪浅。”</p>
赵南星将其扶起,微笑道:“稚绳言重了。”</p>
孙承宗忽道:“如此说来,那陆天行也并非当真与阉党同流合污,只是在行那韬光养晦之计么?”</p>
赵南星缓缓点了点头,叹道:“此人年纪轻轻,便能做到为国为君不顾惜自身羽毛,比我等可又高了一层啊。”</p>
孙承宗颔首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不重利已是十分不易,不重名则更是万分难得,先前晚生还曾看轻于陆天行,如今想来,实是惭愧无比。”</p>
其实两位老大人这次倒是误会了:尽管陆天行确是在为了日后的反击而隐忍,然而从未受过孔孟思想影响的他,压根就没把爱惜羽毛这件事放在心上,实在不值得这些大儒如此敬仰钦佩。</p>
直到日头偏西,陆天行方才打着哈欠醒了过来。正在一旁写字的游秀妍,见他坐起,便放下狼毫笔,笑着上前为其更衣。</p>
起初,对于美人的这种殷勤服务,陆天行曾不好意思地拒绝过,游秀妍却反感不悦,只觉他未将自己视作家人,不得已之下,陆天行只好入乡随俗,慢慢地适应了古代男人的这份享受。</p>
更衣已必,陆天行关切地问道:“秀妍,近来身子可好些了?”</p>
游秀妍颔首道:“天哥放心,已大好了。”原来,颜星寒每次送来的药皆极具疗效,虽然不能解毒,但却也极大地限制住了毒性的蔓延。</p>
见陆天行微微颔首,游秀妍担心若继续说下去,他又会为自己难过,便岔开话题道:“说来也奇怪,今日午时过后,竟然有个小公公在府门外磕头,守门的家丁请其进来,他却不肯,磕了头便径自去了,天哥,你可知这是何故?”</p>
陆天行叹道:“我救了其性命,他便前来谢恩了。”心中却道:我如果说出真相,曹化淳自然也不会去找这个替死鬼,说起来,王承恩还是受我所累,唉,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陪着崇祯皇帝一起自尽殉国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竟然因为我的一句话,就跑去管柴火了。</p>
想到这里,陆天行只觉心中满不是味,不由叹了口气。</p>
游秀妍虽然很想知道详情,但她甚是乖巧懂事,见陆天行意兴索然,闷闷不乐,便不再继续问下去了。</p>
陆天行心下甚是感激,轻轻拉住了游秀妍柔软的手掌,走到了桌案前,笑道:“且让天哥看看,秀妍都写了些甚么。”</p>
游秀妍顿时大急,轻声劝道:“还是不要看了。”</p>
陆天行却哪里肯听,早已笑着拿了起来,上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只见首行写道: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