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着清晨微凉的空气,陆天行的头脑更加清醒,可与此同时,他也更感痛苦:尽管他规劝崇祯和赵南星时慷慨陈词,然而到了箭在弦上之时,心中却终究感到不忍,只因他的心,还不够坚硬。</p>
午门外,大臣们列好队伍后,李章和赵青松像往日一样,在监察着众人的仪表,陆天行偶然间发现,赵青松会在不经意间瞥向李章,那目光,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p>
今日本非多事之秋,各部官员奏报完毕后,大臣们都在等着皇帝退朝的命令,哪知此时陆天行竟越众而出,上前躬身道:“启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奏。”</p>
陆天行虽然承蒙皇帝恩准上朝,但官职低微的他,平日里都是一言不发的站在文官们的最后,等待着早朝的结束,因此满殿大臣听闻其要上奏,除了赵南星外,皆不由感到诧异。</p>
崇祯道:“陆卿请讲。”</p>
陆天行朗声道:“启奏陛下,微臣要弹劾吏部郎中王图、吏部员外郎孙必显收受贿赂,以权谋私。”</p>
大殿之上的群臣们更是惊讶无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陆天行这是要公然和东林党开战了!而且矛头直指赵南星所统管的吏部!</p>
崇祯故作惊讶地问道:“陆卿可有何凭据?”</p>
陆天行躬身道:“微臣自然不敢信口雌黄。”</p>
就在这时,一向沉默寡言的赵南星缓缓走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说道:“陆大人,据老夫所知,监察百官并不是你的职司,况且这二人的官职皆大于你,陆大人此举是否有以下犯上之嫌?”</p>
朝臣们听了这番话,皆不由暗赞赵南星老辣:他丝毫不替被弹劾的二人开脱,却暗将矛头转移,要知明洪武十五年改前朝所设御史台为都察院,负责监察在朝的文武百官,又下设十三道监察御史,巡按州县,负责地方官吏的考察、弹劾,因此陆天行并没有监察的权力,既然没有监察之权,证据何来?</p>
以下犯上则是指以陆天行六品的官职,没有资格弹劾正五品的郎中和从五品的员外郎,只能上报给不低于其品级的长官,再由其上书弹劾。</p>
哪知陆天行还未答话,崇祯便道:“朕却以为不然,难道明知官员有罪,却只因不是都察院中人,便不能监察?难道因为有罪的是上官,便不能上书弹劾?”说着手一挥,续道:“朕以为,这些规矩,早就应该改一改了。”</p>
众臣心下已然明了:陆天行此举,果然是出自皇帝授意!</p>
赵南星躬身道:“启禀陛下,都察院监察百官,是太祖皇帝在世时便已定下的规矩……”</p>
哪知他还没有说完,崇祯便已问道:“赵卿,难道你认为朕不懂规矩,需要你来教训么?”</p>
赵南星垂首道:“老臣不敢。”</p>
崇祯点了点头,淡淡道:“既然如此,就请赵卿勿要多言,以免令人怀疑你有包庇之嫌。”</p>
吏部左侍郎陈于亭踏出半步,方要上前相助恩师,听闻此言,不由心中一凛,连忙又暗暗退了回来。</p>
赵南星却是面色不改,躬身道:“老臣遵旨。”</p>
一时之间,除了东林党,余人皆不免心存幸灾乐祸之感,暗道:如今东林党竟式微至此,皇帝连其领袖都丝毫不留颜面。</p>
崇祯转头望向陆天行,问道:“不知陆卿有何真凭实据?”</p>
陆天行道:“这里有二人所受的贿赂数额,所做的枉法之事以及证人的供词。”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双手奉上,曹化淳上前取过,呈给了皇帝。</p>
崇祯看完后,不禁怒不可遏,将信笺重重地拍在了龙案之上,喝道:“来人,将王图、孙必显二贼给朕押来!”</p>
此时赵南星的心中,却在想着另一个问题:陆天行来吏部不过数日,却掌握了如此详尽的证据,而且这都是些陈年旧事,那么他是如何得知的?</p>
过不多时,早有大汉将军将王图、孙必显押解而来,崇祯命曹化淳将信笺拿给二人观阅。</p>
王图看完后,顿时脸如土色,伏地啜泣道:“臣有罪,请陛下恕罪。”请罪时,他的身子竟因害怕而不住发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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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化淳将信笺拿到孙必显面前时,他却并不接过,而是伏地跪倒,朗声道:“臣自知有罪,实是有愧于陛下,不敢奢求得到宽宥,只求陛下不要查抄罪臣的家。”</p>
崇祯气极反笑,问道:“不抄你的家?你这是想一人担罪,保住全家的荣华富贵吗?”</p>
孙必显摇了摇头,正色道:“启禀陛下,罪臣的老母年老体衰,需要以上好的人参、鹿茸、虎骨等入药续命,可罪臣俸禄低微,实在没有银子买这些药材,不得已之下,罪臣才收取了昌平知县贿赂罪臣的一千两纹银,因此罪臣想请陛下恩典,否则……否则老母……”说到这里,便哽住喉头,难以再说下去了。</p>
这倒大出陆天行与崇祯的意料之外,二人只知孙必显收受贿赂,以权谋私,哪知背后竟还有着这样的缘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