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棉在墟城的街道上毫无目标地走,他想把自己走累。也许,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好受些。死于突发性脑溢血。何老师,我的人生启蒙老师,你伏案挥笔夜以继日呕心沥血家中牙签万轴汗牛冲栋,身上一尘不染两袖清风恭勤博揽,只知道全身心地教书育人,你为什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呢?柳三棉走着想着不知不觉就流了泪。……柳三棉最喜欢何茹摸他的头。
那时,大怀唐王家族的遗物都被带红袖章的人抄家拾掇得一干二净,荆钗布裙的古疯婆子守着穷斯滥矣的空空四壁。一盏鬼火似的油灯下,何茹孜孜不倦地给柳三棉讲解着系统的文化课教材知识,她希望柳三棉能考进墟城中学。
朱槿离开梨花湾以后,何茹发现柳三棉的神情变化,她总是困心衡虑地转移柳三棉的情感。每当柳三棉情丝缱绻的时候,何茹的心便会忡忡钦钦,殷殷啜啜如熏如碎,慈母般的柔肠千结表现的淋漓尽致。柳三棉刚进入十五岁那年又病了。深身肿胀。医院。化验尿。肾炎病。复发性肾病使柳三棉继续休学。古疯婆子颦促着眉头如冰刀霜剑噬戮着草原,她仅仅剩下的葱葱青气已被忧虑的蛀虫雕枯了。从身体健康的角度来说肾病的人是不宜婚娶的,古疯婆子心之忧矣,如匪瀚衣,大怀唐王家族要靠柳三棉传宗接代,若不能麟趾之化生儿育女,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古疯婆子一下子苍老许多。她和黑爷研精覃思好些病方,除服下医院的药外,还并行不悖地为柳三棉调剂一些辅助药物。
黑爷说,最好能喝点鹿茸血。
古疯婆子和何茹听黑爷提到鹿茸血,都无可奈何地摇一下头。光秃秃的龙山凤山虎山座座都是层层梯田,昔日葳蕤草木荡然无存,一些折栋榱木再也藏不住飞禽走兽。瓮牖绳枢的梨花湾家家都在勒紧腰带过日了,谁家能养得起山鹿,况且养些家禽家畜都是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黑爷说要到山上转一转,有枣无枣打一杆子。于是,黑爷拎起上山了。古疯婆子关闭大门开始施案焚香,这是她的习惯,从柳三棉有记忆起他就看到古疯婆子每逢灾难时总是磕头烧香,口中念念有词。从柳三棉会模仿动作时古疯婆子就让他在香案前顶礼膜拜,尽管陈龙有时不太虔诚。古疯婆子让柳三棉跪下,柳三棉说腿肿得跪不下,便回到屋内抱起一本书。梨花湾学校的校舍是一座古庙改建的,墙垛上野草凄凄,校园内杂草丛生。接替何茹当校长的是公社工宣队的队长展卫成。他看上去象个屠夫,但对工作挺负责的,每天吃住都在学校,在墟城上班的妻子秋姨是很少来的,他也极少回去。饲养场就设在校门口的山坡上,是用木栅栏围囿起来的。起初是学生在里边作劳动实践的场所,后来就成为下放知青的住宿处。调到墟城的武少波经常光顾饲养场,每当他来一次,饲养场内豢牧的猎物总是要少一些。k6uk.
武少波说是为招待上级首长用的。滋阴补阳的鹿茸确实令人垂涎。知青的队长人送绰号毛胡子,这是因为他长着一脸络腮胡子,那一脸胡子凌乱得如一簇美妙的蓬松细草,柔软滑腻,舒卷如云。他和何茹一样都是从北京来的,他本来是姓张的,父亲还是一位高干哩,何茹先叫他毛胡子,后来梨花湾的人也就都跟着这么叫。但在毛胡子接替杜吉祥当上民兵营长后,社员们便不敢放肆地在他面前这么叫了。梨花湾的人开始恭敬地叫他张营长。但何茹依然叫他毛胡子。何茹和毛胡子的来往不多,来找何茹玩的大多是些农干校的。在柳三棉的印象中,和何茹关系最密切的是林志雄,他和何茹在国防大学时是同学。他俩共同留学苏联后,林志雄穿上军装服役于国防第六研究所。
正当林志雄在正负电子对撞机实验室里踌躇满志渴望着中国第一座高能加速器成功的时候,平地一声雷,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戴在他头上,他被贬遣到墟城九里山农场。林志雄长着一副灰黄的脸,纤纤的身材精瘦精瘦的。颧骨很高,鼻子削尖。额角突隆,头发黄棕棕的,象一堆枯衰的山草。淡淡的眉毛下是一双犀利的眼睛,看什么都有一股*人的气势,总是燃烧着一股奇异的威力。和林志雄对视的人无不为之震慑。
九里山前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在折戟沉沙的龙山上,寻找散轶的文物古币是不难的。有几个怀藏古宝的农场人,约林志雄一起偷越国境,林志雄踌躇了。龙山海拔上百米,长约几公里,连绵九节,好象一条九节卧龙,龙山因此得名。相传刘邦曾隐在山中,山中有一股云气,形象似龙,吕后见云龙后便在龙山上找见了刘邦。圣泉寺位于山顶平坦的放鹤亭畔。寺内有石佛半身坐象,高约十米。北魏晚期就山崖巨石雕刻而成。在石佛两侧岩壁上,有北魏太和十年和唐宋时的道象和题字。雕刻的形式有山峰瀑布洞文岩窦等。四壁岣峭,背后是雾茫茫的皇藏峪。阿罗汉与诸天龙女点缀岩窦间,鬼斧神工,天然如画。清乾隆二十二年乾隆南巡至墟城时,在龙山圣泉寺大兴土木。当时的建筑规模很大。院内有假山水池和亭台榭阁,小桥流水,花草树木,云雾缠绕的圣泉寺蓬筚生辉,楚馆秦楼里轻歌功颂德曼舞,越女齐姬争奇斗妍。现仅存四梁八柱的大殿,单檐歇山琉璃瓦的殿宇寮舍所剩无几。
古道悠悠,音尘查然,繁华。奢侈。纵欲。面壁的僧侣。一切都被历史埋藏了。
龙山上只剩下超然法师呜咽的箫声,箫声处有如血的残阳,残阳下有一袭蓑衣的确良圣泉寺,圣泉寺内有断头残臂的泥菩萨,泥菩萨傍是一尊木无表情的石佛。
野竹桃猫着腰展开一片腥红。
又一春天到来了。
林志雄走上迤逦的山路,轻悄微微的春风亲吻着他的面颊,他兴奋得象一个刚得到压岁钱的孩子,手舞足蹈地向山顶上爬去。山坡梯田里苍苍翠翠,好象一层层绿的波。野花丛中中的放鹤亭,何茹依栏而座。何茹望见林志雄朝她笑着扑来,故意闭上眼睛作睡眠状。林志雄挨着何茹坐在石墩上,眼睛里燃烧着**的火焰。他俯下身去,胳膊象铁丝一样箍住何茹丰满的腰肢,滚热的嘴唇压在何茹鲜嫩的小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