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鼓御史见此婴儿啼哭,当下起身道:“本官就是凭着乌纱帽不要,也要将此事上禀天子。”
林浅浅见此含泪道:“奴家谢过宪官大人高义。”
左右锦衣卫连忙道:“大人三思啊!这左中允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完蛋,咱们可千万不能跟着凑热闹啊。”
值鼓御史冷笑两声不作理会,亲自手持着林浅浅的书状直至宫中。
林浅浅安抚了一阵婴儿,然后让贴身丫鬟抱上马车,而自己就跪在在登闻鼓院前等候。
霞光之下,将林浅浅的身影勾勒在紫禁城前。
望着雄壮的宫殿,林浅浅神情坚定,仿佛若是圣旨不来,她就能一直在这里跪下去。
这一幕为不少过路官员所见,纷纷相询,待得知是左中允林延潮的妻子后,皆是唏嘘不已。
有人则是羡慕。
“此巾帼不让须眉啊,左中允真是有一位好妻子啊。”
“我听说过,听闻左中允这位妻子与他共过贫贱,共过糟糠,相公下诏狱,身为妻子自是不离不弃。”
有人则是愤慨,相顾道:“我等之勇,尚不如一介女子乎?”
“我等都不说话,难道还让妇孺来说话吗?”
“几十年皓首穷经之功,都到哪里去了,真羞为读书人!”
说完众人都是深深一声长叹。
而在诏狱之中。
张鲸对林延潮是循循劝之。
林延潮道:“公公,既拿我兄弟,那我也实话与你说。小弟犯颜直谏,天子能宽宥我的过错,派公公亲自与我递话。陛下这番恩情,身为臣子粉身碎骨,亦难以报答。只是公义所在……”
“可是兄弟啊,你如此固执,可否令圣心回转半点。你以为陛下,太后真是怕了你的奏章吗?张居正的辽王案是铁案,一百年都翻不了,还有潞王大婚之费,太后也不会少一文钱。你白白葬送了你的仕途,又有什么用。倒不如留在朝堂上,待陛下心意回转之时,你再作进言不迟。怕只是怕,陛下对你失望,或者你已不在朝堂上了。”
闻张鲸之言,林延潮不由痛心地道:“为何陛下明知自己错了,仍不肯听。”
张鲸觉得林延潮有所意动道:“兄弟,陛下的性子,你我都清楚的,他好面子,要作圣君……哎,总之陛下是陛下,你身为大臣,断不可让陛下下不了台。”
“想想你的妻儿老小,你的学生,你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外头无数人在为你奔走,要救出你诏狱。你要替他们想一想,人心都是肉作的,方才我出宫时,还见到你夫人在登闻鼓院敲登闻鼓告御状呢?”
林延潮听了张鲸的话,默然了许久,方道:“公公,请拿纸笔来。”
张鲸闻言大喜。
笔纸在案上铺就,林延潮将纸一推问道:“公公可有布帛?”
“兄弟你要布帛作何?”
林延潮笑了笑道:“公公有无听过,天下肉食者谋之。为官者肉食也,故而以天下为己任。为官者都不谏君之过,就是将路走绝了……要真到那一日我们这条路走到了尽头,老百姓就要站起来另一条路……公公,我林延潮既然当了这官,宁可负陛下,也不能负了这天下!”
张鲸叹道:“可是兄弟你的大好前程。”
林延潮道:“贬官削籍之事,当初与你送银子时,我早想过了。公公恳请你帮我一次。”
张鲸长叹一声道:“咱家不管你了,来人,将布帛给林中允奉上。”
林延潮将布帛平摊案上,凝视片刻,然后将食指抬起……。
见这一幕,张鲸与众人都是变色。
张鲸不由惊呼道:“兄弟你,林中允……”
手指上的鲜血滴答而下,于布帛上点点沾染开来。
林延潮手指疾动写至,事君有犯无隐,臣非好谏诤,唯耻君不及尧、舜……
张鲸是一个劲的摇头,他虽出身司礼监,但对于文墨之事,一向不精通。
对于圣贤书说得‘仁义’二字一贯是嗤之以鼻,他奋斗至东厂督工,靠得是看人眼色,溜须拍马的本色,与圣贤书何干。
至于满朝大臣们满口仁义道德,但私下还不是要向自己谄媚,给自己送钱。
但今日见林延潮,张鲸忽觉得真是有这么一些读书人,可以不计个人得失,他们坚信孔孟之义,终其一生为自己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自己的老百姓们谋福祉。
……臣林延潮血谏。
随林延潮最后一划,数百字血书已毕。
张鲸将血书捧起后,珍重地纳入袖中道:“左中允,咱家这就拿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