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道:“列位可能已经知道了,对方就是嘉靖初年的张永嘉。”
百官面色凝重,林延潮这时候说这人干什么?难道是要翻车?
朱赓等官员向林延潮以眼色示意,但林延潮见到了却依然道:“其实林某心中早有一言不吐不快了,今日诸公在此贺林某升迁之喜,但林某仍是忧虑重重。圣人有云,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言而与之言,失言。”
“今日林某失人失言则在两难,当说时不说,则失去了诸公对林某信赖,说了又怕犯忌,但林某宁可失言亦不可失人,今日唯有将肺腑之言,道与诸公!”
众官员们闻言都是为之色动。
此刻林延潮终于将心中一口气长吐,这就是直抒胸臆的感觉。
“张永嘉以大礼议出身,颇受朝臣诟病,但他在任首辅时,先后殆尽勋戚霸占之庄田,罢免天下镇守内臣,此二事非一般元辅能所为。”
“张永嘉为官时,刘瑾之祸刚去,昔日公卿大臣见刘瑾需拜伏叩见,但张永嘉不然,权宦见之称之‘张爷’,本朝自从以来,宦官敛戢,士气得伸,文臣尊严皆拜张永嘉之故。”
“张永嘉,为官之际一心奉公,慷慨任事,不避嫌怨。林某曾读他两句诗至今思之,一首是‘一饭还三叹,黎民正阻饥’,一首是‘年饥难独乐,官冗得偷闲’,忧国忧民之心见于字字句句之中。”
林延潮顿了顿然后道:“今日林某在此提张永嘉,不为其他,但敬重他裁革庄田,罢镇守中官,整顿吏治之事。其抱负林某亦心向往之。为官之事固然喜亦,升官之事固然更喜,官至三品喜上加喜,但对于林某而言,为官并非为了位列公卿,起居八座,抱负不能施展,此三喜于林某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包括朱赓,徐显卿等官员都是听得陷入深思。
今日林延潮的话,实在对他们而言震动太大。
张璁一生办成两件事,一是削弱了太监的权势,还有一点则是变法改革。
削弱太监权势可以理解,之前就一直听闻林延潮与张鲸不和,而压制宦官势力,对于文臣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变法改革,这个问题就大了。
当年王世贞曾论林延潮,说他像张居正。
莫非林延潮是打算干与张居正,张永嘉二人一样的事,那就是变法改革。
现在朝堂上的风气大体上还是以变法为忌的。
林延潮对于变法政见如何,无人得知。
但是他当初上书为张居正平反,以及事功学派的主张,就是变法改革,这两点令不少官员也敏锐地猜测到林延潮的政见。
但林延潮毕竟没有亲口承认,所以大家也只是猜测。
现在林延潮说要效仿张璁,到底是压制宦权,还是要变法改革?
万一皇上知道了你林延潮要变法,他会怎么看?会不会认为你就是第二个张居正,而不是第二个张璁?
无论是哪个主张,可以相信这事随着林延潮今日说出,无疑以后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朱赓不由默默顿足心道,此子又来了,就如同当年上疏一样,为何这么急切,就算你要压制官官,变法改革,如此大的事,怎么能在百官面前公开,就算你真有此心,不能等了入阁以后,自己当了宰相后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再潜移默化吗?
而面对于此,林延潮则是心底有数,他知道在这个档口上将自己政见公布,有不小的政治风险。
但是这如同一面旗帜,必须举起来的。
之前不说是因为人微言轻,而此刻说,就是不想将来有执政一日时,说一套做一套。张居正变法前车可鉴,而我之变法,则堂堂正正,水到渠成。
林延潮说完一拱手道:“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请诸公明鉴!”
堂上无比静默,众官员们此刻都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好的,附和还是反对。
所以他们选择了集体的沉默。
然后同样就在这时候,堂外却响起了一片的掌声。
众官员望去,但见站在堂外的二十余名庶吉士们都是双手鼓掌,举袖试泪,感慨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