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道:“我记得这屯田御史是李三才?”
王锡爵道:“正是,元辅还记得这李三才。他是万历二年的进士,后官至户部郎中,于万历十一年时为右通政魏允贞求情被贬为推官,后来吏部考选有名,任山东佥事。今年因为徐贞明被革,故而是我向元辅举荐他以尚宝司卿兼任屯田御史。”
申时行笑了笑道:“我当然记得,此人为官甚是敢言啊!”
王锡爵当然知道申时行言下之意,当年魏允贞上疏,说内阁阁臣张居正,吕调阳,张四维,申时行,马自强等人在位时,公然为自己的儿子在科举里开绿灯,宰相的儿子先后进士及第,此事简直岂有此理。
魏允贞上疏后,当时的首辅张四维大怒,感觉被自己学生捅了一刀,当即请求致仕,连申时行也被牵连进去。结果天子贬了魏允贞的官员,李三才很有义气的上疏求情,然后一并被贬。
王锡爵道:“此人并非是卖直沽名之士。此人是仆的学生,故想来知他的为人,故而也不避嫌向元辅荐之。”
申时行点点头道:“荆石,自古以来官员选拔举贤使能。我们身为内阁大学士,哪里能识得天下那么多官吏,故而朝廷用人之时,我等唯有从熟悉的人中选拔德才兼备之士,否则事情办得不好,我等亦当其责也。用其权当其责,没有避嫌不避嫌之说。”
“等今岁直隶各府民情我当向陛下保举此人,还有另一人呢?”
王锡爵道:“多谢元辅。说来这另一人,也是有屯垦之功,李三才在给我里的书信说了,这一次直隶屯垦备荒,多仰仗前任徐贞明开垦旱田之功,他所栽的番薯,苞谷之物都颇为耐旱,即便是在今年这个年景,收成仍是不错。”
“仆想来若是北直隶推广番薯,苞谷,并推至山东,山西,甚至辽东各省,如此以后再遇上这等大旱就不惧了。元翁这徐贞明之功实有大功德于百姓,堪比神农再世。”
申时行闻言没有说话。
王锡爵问道:“元翁?”
申时行道:“李三才还好说,但这徐贞明……”
“是否有不妥之处?”
申时行摇了摇图道:“实不相瞒,老夫确实为徐贞明为难。这革除徐贞明是皇上的旨意,之前此人办水田结果砸了,然后是张鲸保下来了。天子早就对他不喜,这几年改水田屯旱田还未见功,他就被革了。陛下言番薯之物无用,吃多了容易拉稀胀气,如何当主食,故而不许民间多种,若表徐贞明之功,圣上颜面上不好看,我等身为大臣的,不可令人主陷于两难啊。”
王锡爵闻言不由深思,他记得这番薯是林延潮向天子推荐的,然后怎么被徐贞明拿去栽用呢?说明二人有瓜葛啊。
徐贞明天子早不罢,晚不罢,偏偏在林延潮辞官后数日罢去,其中必然有玄机。
王锡爵道:“元辅,直隶今年未有大灾情,待明年直隶各省报上来时,肯定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天子必会过问,我虽有栽培学生之心,但也知他之所以能成事,在于徐贞明也。若不报上,怕是凉了下面官员之心。”
“若非徐贞明违圣意栽种番薯,怎么会有这等大功,他若不赏以后何人敢破格办事?”
申时行笑了笑道:“有功者天自酬之,若是急切于彰表,反而不妥。”
王锡爵闻言不明白申时行的意思,只能道:“那一切依元翁之意。”
王锡爵又禀告几句其他事,然后告辞。
申时行将王锡爵送出门后道了一句‘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说完后,申时行回到书房。
却说王锡爵坐着申时行赠的轿子,正赶往户部。
回朝后担任内阁大学士,他即分管户部。两人是同年,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在翰林院时就有人笑谈,将二人比作瑜亮。
张居正去后,王锡爵因反对张居正身负天下之望,无数人请求他入阁。王锡爵却没有着急,足足等了两年才入阁拜相。
说来天子对王锡爵的信任,其实更在申时行之上。故而王锡爵的学生李植想让他取申时行而代之。
王锡爵不免背负于此,但入阁后申时行一直待他甚厚,没有成见,从不相疑。
王锡爵也放下心思,报答于申时行。
论人品,王锡爵是天下誉之的君子高士。
此刻他在轿子上不由吟起‘。。这首诗来。
此诗是林延潮所作,王锡爵虽觉得林延潮此人人品不及自己学生李三才多矣,但这首诗他十分喜爱,道尽了他一生之抱负,以至于每日都要吟几次。
正在细想时,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声,他掀开轿帘一角看去。
看了一会,王锡爵放下轿帘来,外面原来是顺天府上下官员百姓正在祈雪。
王锡爵叹了口气,直到了户部方才下轿。
户部尚书宋䌲早已在堂上等着,一见王锡爵即立即迎出衙门来问道:“元驭兄与元辅商议得如何了?”
王锡爵点点头道;“已是妥当了。外库支二十五万两,不足从窖银里支。”
宋䌲闻言先是一喜,随即脸上又是一黯,喜的是边饷终于有了着落,黯然的是动用窖房银实在是吃老本,掏家底,说起来是颜面无光。
王锡爵道:“元辅也没有怪罪他人,眼下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来年再想办法就是,元辅说了当务之急还是在于赈济,让百姓得食。”
宋䌲点点头,二人一并走进衙门,但见户部十三司官员都在檐下候着,见了王锡爵都是行礼。
“大家都进厅入坐吧!”
众官员各就各位后,宋䌲道:“各省报上赈济的事,你们再向王阁老禀告一遍。”
当即一名官员道:“下官山西司郎中,上月接山西巡抚禀告,山西连岁遭灾,眼下全赖社仓维持,百姓初步得食。”
“下官山东司郎中,山东巡抚禀告,山东今年大旱,司里已经没有钱了,富人已不肯再借钱给地方。为今之计,只有朝廷准百姓输粟者给授冠带,现在此事已移交吏部。”
“下官陕西司郎中,陕西已裁民壮弓兵诸役,不向征民间工食银,另请朝廷请减额解赎银,此事部里已是核准。”
王锡爵与宋䌲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两淮巡盐御史李汝华已奏请户部,今年如数缴纳两淮余盐六十万两,开中钱明年二月前也可缴齐,预计盐税到库之后,除了支取官俸等项外,还可余十万两。”
王锡爵闻言不由惊喜道:“两淮盐税可是烂摊子啊!我记得这李汝华可是归德人士,大司农的同乡吧。”
宋䌲微微笑了笑道:“确实为吾同乡后辈。”
王锡爵竖起大拇指道:“果真还是大司农之乡人才辈出啊!”
宋纁闻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王锡爵刚问完,这边一名官员起身道:“下官浙江司郎中,浙江今年钱财紧张,没有余钱,浙江巡抚奏请于宁波开海,如此可以以海贸之利济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