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林延潮抵达朝鲜时,京师之中多有奏章言事。
先是兵科给事中侯庆远上疏朝廷,言我军于平壤先胜,而后败于碧蹄馆,故而持重有许和之意,现在前方师老气歇,援救朝鲜于存亡之时已声赫于海外,现今再战下去横挑朝鲜倭寇已非完策。
眼下我军兵助朝鲜,而朝鲜推大国以锋,我又欲推朝鲜之众为两军争锋,但朝鲜国力已不足一战。若我军再战下去,杀敌几百上千不足为大胜,万一失利则失大国体面,以后再难以威服东海。为今之计不如令朝鲜不可轻动,然后留一部锐师于朝鲜声援,其余人马尽数回国。
内阁对于这言和之议不置可否,只是让兵部不必覆议,让备倭官员及东征大军自行其便。
而一向主战的兵部尚书石星此刻也是向天子上疏,让刘綎,吴惟忠,骆尚志部留守朝鲜,而大军退回辽东。
天子有所意动,下旨给朝鲜国王指责,岂可以越国救援为常事
这时候给事中魏学曾上疏朝廷不如将朝鲜一分为二,此事一片哗然。
朝野上下主战派仍居多数,而天子也是意属于主战,但是户部侍郎这时上疏言,眼下朝廷一年岁入四百五十一万二千有奇,岁出至五百四十六万五千有奇,其中差额九十五万三千有奇。
而征倭之战迄今为止已动用了朝廷一百万多两银子,还不知何时结束。而且这还是今年北虏还算效顺,且有番薯屯垦减轻了北直隶灾荒的情况下,若是国家再有用钱之事接踵而至,那么不知当如何应对。
天子听此顿时是雄心不再,只能下旨让九卿商议裁减冗官冗食,追比各省历年拖欠。
谁都知道这圣旨有说如同没说,实如杯水车薪。
于是满朝文武都以为朝鲜战事将难以为继,并将矛头都指向了现任首辅王锡爵的身上。
当时吏部尚书孙鑨,考功司郎中赵南星先后而去,朝廷令吏部侍郎蔡国珍暂任吏部尚书,同时在吏部尚书右侍郎由原先礼部左侍郎赵用贤出任。
赵用贤与王锡爵早有不和,当初在三王并封的事上他支持了焚诏的林延潮,令王锡爵恨是不快。
王锡爵当即以小事驱逐赵用贤出朝堂上。
并且王锡爵将赵用贤驱逐后,趁胜追击将左都御史李世达,行人司行人高攀龙,吏部文选司郎中孟化鲤先后罢免,其意在于争夺吏部尚书之位。
随后王锡爵意属接替林延潮为礼部尚书罗万化出任吏部尚书,但此举遭到新任文选司郎中顾宪成的反对。在顾宪成的四面奔走之下,陈有年出任吏部尚书。
顾宪成以一名文选司郎中却斗赢了一品宰相,他因为此事而声闻天下,但在背后也隐隐看出天子对于顾宪成的支持,以及对王锡爵的提防。
随即王锡爵上疏请辞。
而此刻浙江宁波天一阁里,前当朝大员沈一贯阁内与浙江按察司副使林烃对弈。
这时候雨刚刚停歇,在这幽静的书阁之内,但听天井四面滴水有声。
过了片刻,疾雨又起,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又是哒哒作响。
两人对弈之时,倒也说不上是心无旁骛,不时端起茶来喝一口,随便看看雨势,然后在品论几句这天一阁中的藏书。
在这样的雨天之中,对于不介意胜负的人而言,下棋喝茶谈书倒是一件乐事。
棋下到一半,沈一贯陡然长叹一声,林烃看了一眼沈一贯,脸上倒是略有所思的神情,然后提袖落子于棋盘上,但听啪嗒一声脆响,格外的悦耳好听。
林烃道:“何事能令肩吾兄烦心?”
沈:“还不是朝廷上之事,听闻皇上,元辅都有意封贡,一旦封贡则宁波必然开港,若是如此,家乡父老以后恐怕没有一夜能够安枕了。贞耀兄,你的意思如何?”
林烃闻言道:“吾身为地方官员,不好在此事上轻易表态。”
沈:“一旦宁波开港,恐怕以后有什么事,你我就是浙江百姓的罪人了。”
林烃道:“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楚!肩吾兄若有高见,不妨直接上疏给朝廷。是了,新任吏部尚书陈余姚不知可否代为发声!”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最后还是要着落在主张封贡的人身上。你的高徒正在朝鲜用命督率三军,若是他能打消封贡议和之主张,那就好了。”
林烃闻言笑而不答。
沈一贯又道:“听闻现任吏部尚书陈余姚与弟份属同年,不知平日交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