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寂静。</p>
柳东行垂下眼帘,为文安诊脉,仿佛没看见文慧晕倒了一般。既然她的叫声如此中气十足,可见没什么大碍,他也就不必多加理会了。</p>
朱景诚却有几分懊恼。他看着文慧白嫩的脸上越来越清晰的鲜红掌印,不由得斜了柳东行一眼。可惜了!若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外人,这个耳光大可算到贼人头上去,如今却得想办法在事后安抚顾家人才行。顾家族长官职虽不算很高,却与柳家舅舅交情极佳,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p>
然而,接下来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顾文慧实在是麻烦透顶!若不是她姐弟俩不知天高地厚地闯祸,又怎会惹出这么一个烂摊子?!</p>
想着想着,他脸上已经带了不耐烦,一甩袖子就下令:“找个人来拿好匪徒的首级!我们过去跟傅将军会合!”方才听说顾庄上尚存上百乱匪,柳东行搬来的那五百官兵未必够用,若是自己的人能抓到几名匪徒——最好是匪首或小头目——不但能替王府露脸,还能顺便跟领军的游击将军傅承远结交呢!这种人物平日只窝在驻地,也不出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的,自己身为藩王世子,平日为了避嫌,不好主动上门拜访,今日难得遇见,可不能错过好机会!</p>
至于这个顾文慧,就交给柳东行吧,横竖他们是亲戚!</p>
他正要开口,却看到柳东行吃力地扶着顾文安站起身来,气喘嘘嘘地道:“世子爷,安弟伤重,我需得立即送他回去救治,六小姐就拜托你了!”</p>
朱景诚一愣,忙出声阻拦:“哎?可是我还要去剿灭匪徒……”</p>
柳东行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世子爷,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剿匪之事交给傅将军就是了,您何必冒险呢?再说,六小姐千金之躯,又受了惊吓,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再有个好歹,不但顾家人会难过,只怕我二婶娘心里也不好受哪!您若实在为难,就且略等一等,我扶着安弟回去,立时便遣了顾家仆妇过来接人!安弟情况不好,我得尽快送他回去,先失陪了。”说罢索性将文安打横抱起,转身就走,末了还留下一句话:“六小姐形容有些狼狈,就这么回去,只怕要惹闲话,还请世子爷帮着遮掩遮掩!”</p>
朱景诚插不进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顾文安走远了,回头看向顾文慧,便有些气急败坏。他这时候才留意到,文慧身上的衣裳沾了不少尘土,还有血迹,也有几处小小的破损之处,颇为狼狈,再加上她头发凌乱,脸也被打肿了,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呢!这般将人送回顾家,她的名节固然有损,自己却也要沾上一身腥!柳家舅母最爱一厢情愿地给人做媒,还总是盯紧了自己的后院,想要给自己说亲,万一她见自己将形容狼狈地顾文慧送回去,便找借口逼着自己娶她侄女,又该怎生是好?!虽说他看得清楚,顾文慧仍是清白之身,但外人不知道啊?!哪怕是有丁点流言传出去,他也丢尽脸面了!</p>
他恨恨地瞪了文慧一眼,只觉得方才自己就不该进来!不然也不会摊上这么个烫手山芋了!若他方才跟着傅承远去剿匪,眼下贼人一定已经束手就擒了!又怎会被困在这里?!</p>
心里再不高兴,事情还是要做的。他们现在是在顾家七房的宅子里,方才他进来时,看到前院死了好些仆人,屋里的博古架也空了不少,甚至屋子角落里还有两个鼓囊囊的大麻袋,可见是遭过匪徒光顾了。朱景诚叫士兵将那年轻匪徒牢牢捆在柱子上,然后让其中一个兵往后宅去寻些女子衣物来,若还有生还的丫头仆妇,也一并带过来。有人照应顾文慧,他也就不必再费力气了,至于顾文慧回家后会遇到什么事,又与他何干?!</p>
远处传来隐隐的喊杀声,他眉头一皱,便去看林子墨。后者十分有眼色地道:“下官这就去打探!”然后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禀道:“世子爷,是傅将军围住了匪徒躲藏的宅子,正集合兵力大举围攻呢!有几个武艺高强匪徒护着他们头领要闯将出来,便跟傅将军缠斗在一起!”顿了顿,又道:“世子爷还是暂避一时吧,那些都是亡命之徒,什么凶残手段都能使得出来的!”</p>
朱景诚无趣地踢起一把椅子坐下,无意中瞥见那年轻匪徒,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文慧在地上嘤咛一声,醒了过来。</p>
文慧起初还有些懵然,低头一见角落里刘重八的首级,便吓得整个人都醒了,见朱景诚在旁,当即梨花带雨地扑了过去:“景诚表哥,那个坏人……他、他……”</p>
朱景诚不耐烦地推开她道:“行了,人都死了,你还哭什么?!方才叫得那么大声,现如今倒害怕起来了!”</p>
文慧怔了怔,小嘴一扁,便想起了他方才那个耳光,忙一摸脸上,又痛又肿,不由得一阵委屈:“你……你怎么能打我?!从来没人打过我!”她差点惨遭贼害,他不安慰她就算了,反而将她打成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p>
“我为什么不能打你?!”朱景诚冷笑,“你也不瞧瞧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你还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么?!真不知道你家里……”顿了顿,心念电转间便改了口,“你这样独身一人跑出来,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当那些匪徒都是纸糊的?!还是以为那些亡命之徒一见着你,便会神魂颠倒,随你摆布了?!眼下看来,随人摆布的却是你呢!”</p>
文慧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哽咽道:“我见他们一夜没动静,只当他们已经走了,又担心小七,方才跑出来的……我在京城时,也曾学过骑射功夫,又比别的女孩儿有力气……我怎么预料到自己会遇上贼人呢?!”说到这里,她又脸色一变:“小七呢?!”她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寻找着弟弟的踪迹。</p>
“已经被人送回家去了!”朱景诚不屑地笑笑,“我今儿才发现,你原来是个蠢姑娘!你那点本事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以为别人夸你几句,你就真成了高手了?!别笑掉人家的大牙!我看你那才貌双全的名声也是吹出来的吧?!我就不明白了,你凭什么如此自傲?!不就是有个父亲做的官不低,还有个姑姑嫁进了高门大户,勉强跟皇亲国戚拉得上关系么?!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出身比你好的女孩儿多了去了,性情比你好的、才学比你高的,更是数不胜数!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有眼光的男人,才不会被美色迷住眼呢!你被人捧了两句,便自以为了不起了,在我跟前拿乔,真真好笑!赶紧一边儿去!别惹我生气!”</p>
文慧气得浑身发抖,万万想不到对方会说这样的话!自己往日真是瞎了眼,怎会觉得这个人英伟不凡?!</p>
方才进内宅的士兵带了两个女人出来,一个是八九岁的小丫头,一个是长相丑陋又身材肥胖的婆子,两人都苍白着脸。</p>
那士兵禀道:“世子爷,这宅里有十来个婆子被关在后院的屋子里,小的已经把人都放出来了,这两个还能走得动路,小的就把她们带了过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