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来到柳顾氏的上房时，屋里已经黑鸦鸦地坐了一圈人，柳家的太太们，从柳三太太、柳四太太到五、六、八、九……十四太太都齐全了，人人都是家常打扮，只有三、四二位穿着出门会客的大衣裳，看起来似乎大部分人都是匆忙间被请过来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之色。</p>
柳顾氏坐在正位上，脸上挂着微笑，一副亲切长辈的模样，招呼文怡：“行哥儿媳妇来啦？就等着你呢，快，来这边坐。”说罢指了指自己左边下手的第一张交椅。</p>
文怡皮笑肉不笑地行了礼，又向诸位婶娘们行礼问安，然后便往右边最后一张交椅上坐了，还笑道：“有诸位婶娘们在，侄儿媳妇可不敢拿大。我坐这里就好。”</p>
柳顾氏笑容一顿，便继续笑着收回了手，仿佛丝毫没有在意。其他柳太太们有相互交流了一个眼神，都觉得有几分讷闷。</p>
两个丫头捧茶上来给文怡，一个托着茶盘，一个倒茶，都生得面容娇俏、体态妖娆，脂光粉艳，穿金戴银，与别的丫头不同。为首的一个生得俏丽些的，娇滴滴地朝文怡行了一礼：“大奶奶喝茶。”落后一步的那个弱质纤纤，也柔顺地低下头去。</p>
文怡瞥了她们一眼，没动那茶，眼角留意到柳顾氏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得色，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莫非……不会吧？</p>
柳顾氏正等着文怡喝茶发话呢，见她静坐不动，只得拿眼睛去看柳四太太等几个素来巴结自己的妯娌，暗示她们先开口。只是柳四太太却仿佛没看见她的眼色似的，揉着额角，露出几分倦意，一脸的无精打采。再看另外几位，居然正笑着相互说些什么今日的天色不错、茶很香、谁家小儿子又调皮了昨天摔了一跤之类的鸡毛蒜皮，恨得她牙痒痒。</p>
无人打破僵局，柳顾氏只得自己开口了：“咳……行哥儿媳妇呀，你看我这两个丫头怎么样？”</p>
文怡心中冷笑，瞥了那两个丫头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婶娘调教出来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顿了顿，“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是个做粗活的四等丫头，也该有规有矩才是，万不可学外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儿，打扮轻佻，叫人看了不尊重，也有损婶娘的脸面。”</p>
柳顾氏一愣，两个丫头也都呆住了。柳三太太忽然冷笑了一声，其他人只当没听见，几位年轻些的柳太太，略一停顿后继续小声说她们的东家长西家短。</p>
柳顾氏脸色有些不好看，轻咳一声，才干巴巴地道：“我们家的规矩，自然是要家里的丫头穿戴得体的，只是今日与平时不同，若不把这两个丫头打扮好了，我做长辈的，也不好意思把人拿出手啊！”</p>
文怡“吃了一惊”：“难道说，宁弟又要纳新人了么？二婶，您别怪侄儿媳妇多嘴，男儿志在四方，趁着年轻，就该多读点书，多做些实事，好挣个锦绣前程光宗耀祖才是，若是沉浸于温柔乡内，怕是会磨损心性，于前程有碍呀。我知道您是位慈母，事事都想着宁弟，只是也要为宁弟的将来多想想啊！”</p>
她说得如此诚恳，连原本还在私下闲聊的几位柳太太都停了下来，转头看她，相互对视一眼，都在摇头叹息。柳三太太开口赞道：“行哥儿媳妇，您如今真是越来越有长嫂的风范了。原该如此。”</p>
文怡笑道：“侄儿媳妇还年轻，许多事都不懂，做事都是只凭自己心意的，若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要请诸位婶娘多多提醒呢。”众位柳太太忙连声应和。</p>
柳顾氏的脸色更难看了，那两个丫头中俏丽些的那个先耐不住了，上前一步急道：“大奶奶误会了，太太并无意将我们赐与宁大爷，而是要送给……”不等她说完，文怡便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姑娘是谁？我既不知道婶娘身边的丫头还有你这么一位体面人儿，我与婶娘们说话，你插什么嘴？！”</p>
那丫头一窒，不甘不愿地低下头去。</p>
柳顾氏见状沉不住气：“她们要说的就是我的意思！行哥儿媳妇，说来你跟行哥儿成亲也有半年了，还不见有好消息。行哥儿自小没了父母，又没兄弟，他的子嗣，可是关系重大的。我身为他的婶娘，自然要为他着想。这两个丫头，一个叫云儿，一个叫雨儿，都是我从家生女儿里头千挑万选出来的，不但模样儿出众，还好生养。给行哥儿放在屋里，也好帮柳家开枝散叶。我知道你素来是个贤惠人儿，懂得大局为重的，这就把人带回去吧！”说罢便叫那两个丫头：“云儿，雨儿，还不拜见你们大奶奶？”两个丫头娇滴滴地应了一声，便要上前拜见。</p>
文怡一声斥下：“慢着！且把话说明白了，不然拜了也是白拜！”她转向柳顾氏，脸上没有半点笑容：“二婶娘，相公与我虽然成亲已有半载，但他甫新婚便出征北疆，战事结束后才回家，至今还不满两个月呢！便是要纳妾，也不急于一时，您忽然送这两个人来，可是有意轻侮于我？！那就对不住了，我便是再贤惠再大方，也没有由得别人踩我娘家的道理，这两人还请您收回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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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位柳太太们见状都吃了一惊，没人想到文怡会直言拒绝。柳顾氏更是恼怒：“长者赐，不敢辞，你这是哪一家的规矩？！我看，你压根儿就是嫉妒成性吧？！少拿娘家说事儿！”</p>
文怡板着脸道：“您爱说什么都成，人我是不能收的。若我为了自己的贤名，收下了这两个人，传出去了，叫别人怎么看我？我是平阳顾氏的女儿，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娘家人的体面！成亲未满一年便纳妾，已经是对正妻的轻视了，更何况如今相公与我满打满算只相处了两月有余？！我便是自己不尊重，也要念着我们平阳顾氏列祖列宗的脸面！”</p>
“你……”柳顾氏气得说不出话来，文怡这话，岂不是明摆着说她不把娘家放在眼里么？！忍不住骂道：“少给我说大话！你一个孤女，旁支末系，也敢把平阳顾氏的名头挂在嘴边？你算什么东西？！”</p>
文怡冷冷地道：“我不算东西，只不过与婶娘一般，都是平阳顾氏的外嫁女罢了。虽然已经嫁了人，是恒安柳氏的媳妇了，但孝顺两字，可不仅仅是孝顺婆家而已，不把娘家人当一回事，我也没脸说自己是顾家女！”</p>
柳顾氏袖下双拳紧握，青筋直爆：“好……好！”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既然是这样，那这两个人我照旧送，等一年后再开脸，可别说我这个婶娘没顾及你娘家的脸面！”</p>
文怡轻笑：“婶娘这话说得有意思，您方才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如今再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思？人我是不能收的，既然她们这么好，模样儿标志又好生养，不如就孝敬了二叔他老人家吧，多多给柳家开枝散叶才是好事呢！”</p>
柳顾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猛地转向妯娌们：“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是一时得了意，在长辈们跟前却是如此不恭不敬的，你们还好意思说她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