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十八年六月,陕西扶风延绥镇总兵衙门内院,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跳跳蹦蹦的走</p>
向教书先生书房。上午老师讲完了《资治通鉴》上“赤壁之战”的一段书,随口讲了些诸葛</p>
亮、周瑜的故事。午后本来没功课,那女孩儿却兴犹未尽,要老师再讲三国故事。这日炎阳</p>
盛暑,四下里静悄悄地,更没一丝凉风。那女孩儿来到书房之外,怕老师午睡未醒,进去不</p>
便,于是轻手轻脚绕到窗外,拔下头上金钗,在窗纸上刺了个小孔,凑眼过去张望。只见老</p>
师盘膝坐在椅上,脸露微笑,右手向空中微微一扬,轻轻吧的一声,好似甚么东西在板壁上</p>
一碰。她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对面板壁上伏着几十只苍蝇,一动不动,她十分奇怪,凝神</p>
注视,却见每只苍蝇背上都插着一根细如头发的金针。这针极细,隔了这样远原是难以辨</p>
认,只因时交未刻,日光微斜,射进窗户,金针在阳光下生出了反光。</p>
书房中苍蝇仍是嗡嗡的飞来飞去,老师手一扬,吧的一声,又是一只苍蝇给钉上了板</p>
壁。那女孩儿觉得这玩意儿比甚么游戏都好玩,转到门口,推门进去,大叫:“老师,你教</p>
我这玩意儿!”</p>
这女孩儿李沅芷是总兵李可秀的独生女儿,是他在湘西做参将任内所生,给女儿取这名</p>
字,是纪念生地之意。教书先生陆高止是位饱学宿儒,五十四五岁年纪,平日与李沅芷谈古</p>
论今,师生间倒也甚是相得。这一天陆高止因受不了青蝇苦扰,发射芙蓉金针,钉死了数十</p>
只,哪知却给女弟子在窗外偷看到了。他见李沅芷一张清秀明艳的脸蛋红扑扑地显得甚是兴</p>
奋,当下淡淡的道:“唔,怎么不跟女伴去玩儿,想听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故事,是不是?”</p>
李沅芷道:“老师,你教我这好玩的法儿?”陆高止道:“甚么法儿呀?”</p>
李沅芷道:“用金针钉苍蝇的法儿。”说着搬了张椅子,纵身跳上,细细瞧了一会,把</p>
钉在苍蝇身上的金针一枚枚拔下来,用纸抹拭干净,交还老师,说道:“老师,我知道,你</p>
这不是玩意儿,是非常高明的武功,你非教我不可。”她有时跟随父亲在练武场上盘马弯</p>
弓,也学过一些武艺。陆高止微笑道:“你要学武功,扶风城周围几百里地,谁也及不上你</p>
爹爹武艺高强。”李沅芷道:“我爹爹只会用弓箭射鹰,可不会用金针射苍蝇,你若不信,</p>
我便问爹爹去,看他会不会。”</p>
陆高止沉吟半晌,知道这女弟子聪明伶俐,给父母宠得惯了,行事很有点儿任性,年纪</p>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娇滴滴的可不易对付,于是点头道:“好吧,明儿早你来,我教你。</p>
现在你自己去玩罢。我打苍蝇的事不许跟别人说,不论是谁知道了,我就决不教你。”李沅</p>
芷真的不对人提起,整晚就想着这件事。第二天一早就到老师书房里来,一推门,不见老师</p>
的人影,只见书桌上镇纸下压着一张纸条,忙拿起来看时,见纸上写道:“沅芷女弟青览:</p>
汝心灵性敏,好学善问,得徒如此,夫复何憾。然汝有立雪之心,而愚无时雨之化,三载滥</p>
竽,愧无教益,缘尽于此,后会有期。汝智变有余,而端凝不足,古云福慧双修,日后安身</p>
立命之道,其在修心积德也。愚陆高止白。”李沅芷拿了这封信,怔怔说不出话来,泪珠已</p>
在眼眶中滴溜溜的打转,心中只道:“老师骗人,我不来,我不来!”便在此时,忽然房门</p>
推开,跌跌撞撞的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那位已经留书作别的陆老师。但见他脸色惨白,上半</p>
身满是血污,进得门来,摇摇欲坠,扶住椅子,晃了两晃,便倒在椅上。李沅芷惊叫:“老</p>
师!”陆高止说得一声:“关上门,别做声!”就闭上眼不言不语了。李沅芷究是将门之</p>
女,平时抡刀使枪惯了的,虽然惊慌,还是依言关上了门。</p>
陆高止缓了一口气,说道:“沅芷,你我师生三年,总算相处不错。我本以为缘份已</p>
尽,哪知还要碰头。我这件事性命攸关,你能守口如瓶,一句不漏吗?”说罢双目炯炯,直</p>
望着她。李沅芷道:“老师,我听你吩咐。”陆高止道:“你对令尊说,我病了,要休息半</p>
个月。”李沅芷答应了。陆高止又道:“你要令尊不用请医生,我自己会调理。”隔了半</p>
晌,道:“你去吧!”陆高止待李沅芷走后,挣扎着取出刀伤药敷上左肩,用布缠好,不想</p>
这一费劲,眼前一黑,竟“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原来这位教书先生陆高止真名陆菲青,乃</p>
武当派大侠,壮年时在大江南北行侠仗义,端的名震江湖,原是屠龙帮中一位响当当的人</p>
物。屠龙帮是反清的秘帮,雍正年间声势十分浩大,后来雍正、乾隆两朝厉行镇压,到乾隆</p>
七八年时,屠龙帮终于落得瓦解冰消。陆菲青远走边疆。当时清廷曾四下派人追拿,但他为</p>
人机警,兼之武功高强,得脱大难,但清廷继续严加查缉。陆菲青想到“大隐隐于朝、中隐</p>
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之理,混到李可秀府中设帐教读。清廷派出来搜捕他的,只想到在各</p>
处绿林、寺院、镖行、武场等地寻找,哪想得到官衙里一位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竟是武功</p>
卓绝的钦犯。</p>
那晚陆菲青心想行藏已露,此地不可再居,决定留书告别。他行囊萧然,只随身几件衣</p>
服,把一口白龙剑裹在里面,打了个包裹,等到二更时分,便拟离去,别寻善地。他盘膝坐</p>
在床上,闭目养神,远远听到巡更之声,忽然窗外一响,有人从墙外跃入。陆菲青跃下床</p>
来,随手将长袍一角拽起,塞在腰带里,另一手将白龙剑轻轻拔出。只听得窗外一人朗声发</p>
话道:“陆老头儿,一辈子躲在这里做教书匠,人家就找你不到吗?乖乖跟爷们上京里打官</p>
司去吧!”陆菲青心知来人当非庸手,也决不止一人,敌人在外以逸待劳,不出去不行,从</p>
窗中出去则立遭攻击,当下施展壁虎游墙功,悄声沿壁直上,抓住天窗格子,喀喀两声,拉</p>
断窗格,运气挥掌一击,于瓦片纷飞之中跳上屋顶。下面的人“咦”了一声,一枝甩手箭打</p>
了上来,大叫:“相好的,别跑。”陆菲青侧身一让,低声喝道:“朋友,跟我来。”展开</p>
轻功提纵术向郊外奔去,回头只见三条人影先先后后的追来。</p>
他一口气奔出六七里地,身后三人边追边骂:“喂,陆老头儿,亏你也算是个成名人</p>
物,这么不要脸,想一走了之吗?”陆菲青浑不理睬,将三人引到扶风城西一个山岗上来。</p>
他把敌人引到荒僻之地,以免惊动了东家府里,同时把来人全数引出,免得己在明而敌在</p>
暗,中了对方暗算,奔跑之际,也可察知敌方人数和武功强弱。他脚下加紧,顷刻之间又赶</p>
出十余丈,听着追敌的脚步之声,已知其中一人颇为了得,余下二人却是平庸之辈。陆菲青</p>
上得岗来,将白龙剑插入了剑鞘。三各追敌先后赶到,见他止步转身,也不敢过份逼近,三</p>
人丁字形站着,一人在前,两人稍后。陆菲青于月光下凝目瞧在前那人,见他五十上下年</p>
纪,又矮又瘦,黑黝黝一张脸,两撇燕尾须,长不盈寸,精干矫健,相貌依稀熟悉。他身后</p>
两人一个身材甚高,另一人是个胖子。那瘦子当先发话道:“陆老英雄,一晃十八年,可还</p>
认得焦文么?”’陆菲青心中一凛:“果然是他?”</p>
原来焦文期是关东六魔中的第三魔,十八年前在直隶滥杀无辜,给陆菲青撞上了,出手</p>
制止,当时手下留情,未曾赶尽杀绝,只打了他一掌。焦文期引为奇耻大辱,誓报此仇,这</p>
次受了江南一家官宦巨室之聘,赴天山北路寻访一个要紧人物,西来途中,无意间得知了陆</p>
菲青的行踪,于是率领了陕西巡抚府中两名高手,也不通知当地官府和李可秀。径自前来寻</p>
仇拿人。陆菲青拱手道:“原来是焦文期焦三爷,十多年不见,竟认不出来了。这两位是</p>
谁,焦三爷给我引见引见。”焦文期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指着那胖子道:“这是我盟弟</p>
罗信,人称铁臂罗汉。”指着那高身材的人道:“这是两湖豪杰玉判官贝人龙。你们多亲近</p>
亲近。”罗信说了声:“久仰。”贝人龙却抬头向天,微微冷笑。</p>
陆菲青道:“三更半夜之际,竟劳动三位过访,真是想不到。却不知有何见教?”焦文</p>
期冷然道:“陆老英雄,十八年前,在下拜领过你老一掌之赐,这只怨在下学艺不精,总算</p>
骨头硬,命不该绝,这几年来多学到了三招两式的毛拳,又想请你老别见笑,指点指点,这</p>
是为私。你老名满天下,朝廷里要你去了结几件公案。我兄弟三人专诚拜访,便是来促请大</p>
驾,这是为公。”陆菲青明知今晚非以武力决胜败不可,但他为人本就深沉,这些年来饱经</p>
忧患,处事更加稳重,拱了说道:“焦三爷,你我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当年在下得罪你之</p>
处,这里给你赔礼了!”说罢深深一揖。贝人龙“呸”了一声,大声骂道:“不要脸!”陆</p>
菲青眸子一翻,冷冷的盯住了他,森然道:“陆某行走江湖,数十年来薄有微名,平生可没</p>
做过一件给武林朋友们瞧不起的事。”转头向焦文期道:“焦三爷说找在下既是为私,亦复</p>
为公。当年咱们年轻好胜,此时说来不值一笑。你焦三爷要算当年的过节,我这里给你赔过</p>
了礼。至于说到公事,姓陆的还不致于这么不要脸,去给满清鞑子做鹰犬。你们要拿我这几</p>
根老骨头去升官发财,嘿嘿,请来拿吧!”他目光依次从三人脸上扫过,说道:“三位是一</p>
齐上呢?还是哪一位先上?”大胖子罗信喝道:“有你这么多说的!”冲过来对准陆菲青面</p>
门就是一拳。陆菲青不闪不让,待拳到面门数寸,突然发招,左掌直切敌人右拳脉门。罗信</p>
料不到对方来势如此之快,连退三步,陆菲青也不追赶,罗信定了定神,施展五行拳又猛攻</p>
过来。焦文期和贝人龙在一旁监视,两人各有打算。焦文期是一心报仇,这些年来在铁琵琶</p>
手上痛下功夫,本领已大非昔比,但当年领教过陆菲青的无极玄功拳,真是非同小可,他想</p>
先让罗信和贝人龙耗去对手大半气力,自己再行上场,便操必胜。贝人龙却只想拿到钦犯,</p>
让总督给他保荐一个功名。罗信五行拳的拳招全取攻势,一招甫发,次招又到,一刻也不容</p>
缓,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连续不断。他数击不中,突发一拳,使五行拳</p>
“劈”字诀,劈拳属金,劈拳过去,又施“钻”拳,钻拳属水,长拳中又叫“冲天炮”,冲</p>
打上盘。陆菲青的招术则似慢实快。一瞬之间两人已拆了十多招。以罗信的武功,怎能与他</p>
拆到十招以上?只因陆菲青近年来深自收敛,知道罗信这些人只是贪图功名利禄,天下滔</p>
滔,实是杀不胜杀,是以出手之际,颇加容让。</p>
这时罗信正用“崩”拳一挂,接着“横”拳一闩,忽然不见了对方人影,急忙转身,见</p>
陆菲青已绕到身后,情急之下,便想拉他手腕。他自恃身雄力大,不怕和对方硬拚,哪知陆</p>
菲青长袖飘飘,倏来倏往,非但抓不到他手腕,连衣衫也没碰到半点。罗信发了急,拳势一</p>
变,以擒拿手双手急抓。陆菲青也不还招,只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数招之后,罗信见有可乘</p>
之机,右拳挥出,料到陆菲青必向左避让,随即伸手向他左肩抓去,一抓到手,心中大喜,</p>
哪知便是这么一抓,自己一个肥大的身躯竟平平的横飞出去,蓬的一声,重重实实的摔在两</p>
丈之外。他但觉眼前金星乱迸,双手一撑,坐起身来,半天摸不着头脑,傻不楞的坐着发</p>
呆,喃喃咒骂:“妈巴羔子,奶奶雄,怎么搅的?”原来陆菲青使的是内家拳术中的上乘功</p>
夫,叫做“沾衣十八跌”。功力深的,敌人只要一沾衣服,就会直跌出去,乃当年“千跌</p>
张”传下的秘术,其实也只是借势用劲之法。陆菲青的功力还不能令敌人沾衣就跌,但罗信</p>
出尽气力来抓,手一沾身,就被他借劲掼出。焦文期双眉一皱,低声喝道:“罗贤弟起</p>
来!”贝人龙一声不作,冷不防的扑上前去,一招“双龙抢珠”,双拳向陆菲青击去。陆菲</p>
青身子一晃,人影无踪。贝人龙忽觉背上被人一拍,只听得背后说道:“你再练十年!”</p>
贝人龙急转回身,又不见了陆菲青,想再转身,不意脸上拍拍两声,中了两记耳光,手</p>
劲奇重,两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陆菲青喝道:“小辈无礼,今日教训教训你。”只因贝人</p>
龙适才言语刻薄,是以陆菲青一上来便以奇快的身法打他一个下马威。这背上一拍,脸上两</p>
掌,只消任何一招中稍加劲力,贝人龙便得筋碎骨断,立时毙命。但他是武林前辈,也不和</p>
这些人一般见识。焦文期眼见贝人龙吃亏,一个箭步跳上,人尚未到,掌风先至。陆菲青知</p>
道这关东六魔中第三魔非其余两人可比,不敢存心戏弄,当下施展本门无极玄功拳,小心应</p>
付。焦文期的铁琵琶手得自洛阳韩家真传,一记“手挥五弦”向陆菲青拂去,出手似乎轻飘</p>
无力,可是虚虚实实,柔中带刚,一临近身就骈指似铁,实兼铁沙掌和鹰爪功两家之长。</p>
陆菲青见焦文期功力甚深,颇非昔比,低喝一声:“好!”一个“虎纵步”,闪开正</p>
面,踏上一步,已到了焦文期右肩之侧,右掌一招“划手”,向他右腋击去。焦文期急忙侧</p>
身分掌,“琵琶遮面”,左掌护身,右手“刀枪齐鸣”,弓起食中两指向陆菲青点到。拆得</p>
七八招,陆菲青身形一矮,一个“印掌”,掌风飒然,已沾对方前襟,他心存厚道,见焦文</p>
期数十年功力,不忍使之废于一旦,这一掌只使了五成力,盼他自知惭愧,就此引退。陆菲</p>
青手下留情,这一掌蕴劲回力,去势便慢,焦文期明知对方容让,竟然趁势直上,乘着陆菲</p>
青哈哈一笑,手掌将缩未缩、前胸门户洞开之际,突然左掌“流泉下山”,五指已在他左乳</p>
下猛力一截。陆菲青出于不意,无法闪避,竟中了铁琵琵的毒手。但他究是武当名家,虽败</p>
不乱,双掌一错,封紧门户,连连解去焦文期的随势进攻,稳步倒退,一面到调神凝气,不</p>
敢发怒,自知身受重伤,稍一暴躁,今夜难免命丧荒山。焦文期得手不容情,哪肯让对方有</p>
喘息之机,“银瓶乍破”、“铁骑突出”,铁琵琶手中的厉声招术一招紧似一招。陆菲青低</p>
哼一声,白龙剑出手,刷刷刷三招,全是进手招数。焦文期连闪带跳,避了开去,大叫:</p>
“并肩了上啊,老儿要拚命!”贝人龙更不打话,一对吴钩剑分上下两路,左奔咽喉,右刺</p>
前阴,向陆菲青攻来。吴钩剑名虽是剑,实是双钩,不过钩头上多了一个剑尖,除了钩法中</p>
的勾、拉、锁、带之外,还夹着双剑的路子。双钩不属十八般武器之内,极为阴狠难练,初</p>
学时稍有疏虞,不是被月牙护手所伤,便是拗劲掣肘,发不出招,但练成了之后,招数却着</p>
实厉害。陆菲青见双钩一出,当即留神,展开柔云剑术中的“杏花春雨”、“三环套月”,</p>
连连进击。罗信取出七节钢鞭,也加入战团,力大招沉。陆菲青不敢以剑刃硬碰钢鞭,剑走</p>
轻灵,削他手指。罗信“啊”的一声,跳了开去。焦文期铁牌一拍,铮铮有声,向陆菲青后</p>
脑砸去。焦文期是在洛阳韩家学的武艺。韩家铁琵琶手至韩五娘而达大成,除掌法外,兵器</p>
用的是一只精铁打成的琵琶。这琵琶两边锋利,攻时如板斧,守时作盾牌,琵琶之腹中空,</p>
藏有十二枚琵琶钉,一物三用,端的厉害。焦文期嫌琵琶是女子弹弄之物,在江湖上使用出</p>
来,被口齿轻薄之人损上几句可受不了,是以别出心裁,打造了一面铁牌,形状虽异。使用</p>
手法和师门所传的铁琵琶并无二致。</p>
陆菲青听得脑后风生,侧首向左,铁牌打空,回手就是一剑。他柔云剑术连绵不断,焦</p>
文期横铁牌硬挡,白龙剑顺着铁牌之势又攻了过去。不论拳脚还是兵器,一招既出,再次出</p>
招,自必收回再发,柔云剑术的妙诣却在一招之后,不论对方如何招架退避,第二招顺势跟</p>
着就来,如柔丝不断,春云绵绵。贝人龙和罗信见焦文期被逼得手忙脚乱,忙从陆菲青后面</p>
左右击来,三人一牌一鞭一对双钩,将他裹在中间。陆菲青这时胸口隐隐作痛,知道内伤起</p>
始发作,柔云剑术虽然厉害,可是刚将一人缠住,另外两人立即从侧面击来。不得不分手招</p>
架,心道:“不想我陆菲青一世英雄,今日命丧鼠辈之手。”自忖心存忠厚,反遭暗算,不</p>
禁愤火中烧,一个气往上冲,竟尔迭遇险招,念头一转,眼见今日落败,须当先脱此难,养</p>
好伤后,再找关东六魔报仇。他打算已定,不求当场毙敌,反而心平气和,内家武功讲究的</p>
是心稳神定,这一凝神,一柄白龙剑四面八方把自身笼罩住了,任凭对方三人如何变招,再</p>
也攻不进来。罗信叫道:“焦三爷,咱们缠住他,打不赢,还怕累不死他吗?”焦文期道:</p>
“对。待会儿罗兄弟割了老儿的头去请功。”贝人龙道:“他那把剑好,焦三爷,我要了成</p>
么?”他们三人一吹一唱,竟把陆菲育当作死人看待,明着是要激他个心浮气粗。陆菲青向</p>
罗信刷刷两剑,待他急闪退避,露出空隙,白龙剑“满天花雨”四下圈挥,一个箭步,跳了</p>
出去。罗信狂喊:“不好,老儿要扯呼!”陆菲青展开轻功提纵术,向山下跑去,既已脱出</p>
包围,料得这三人轻功不及自己,再也追赶不上。焦文期一按铁牌上机括,三枚琵琶钉带着</p>
一股劲风向他背心射来。陆菲青挥剑打飞射向上盘的两枚琵琶钉,双脚一跳,又躲开了射向</p>
下三路的一枚。他知道琵琶钉上全是倒刺,一射进肉里,有如生根,如用力扯拔,非连肉拉</p>
下来一大块不可,若伸手去接,亦上大当。他躲过暗器,正想飞奔下山,哪知一个踉跄,一</p>
口气竟然提不上来,同时胸口剧痛,眼前一片昏黑。焦文期等三人见他脚步散乱,知他内伤</p>
发作,心中大喜,又围了上来。陆菲青舞剑奋战,四人又拆了十几招。陆菲青发觉右膀一用</p>
力,便牵连左胸剧痛,当下剑交左手,一路左手剑向焦文期逼去。他这左手剑使的全是反手</p>
招术,和寻常剑术反其道而行,焦文期出其不意,连退数步。陆菲青得此良机,左手剑“白</p>
虹贯日”向贝人龙刺去。贝人龙识得此招,向右闪让,不料左手剑方位相反,他向右闪,左</p>
手剑顺手跟来。贝人龙大骇,躲避不及,急中生智,一摔倒地,几个翻身,滚了开去。陆菲</p>
青正待要赶,脑后风生,罗信的钢鞭“泰山压顶”砸了下来,陆菲青双脚不动,上身一让,</p>
快如闪电,伸手疾探,在罗信的“幽门穴”一点,罗信的钢鞭仍然砸将下来,但穴道被点,</p>
登时软倒,手一松,钢鞭余势不衰,打在山石之上,火花四顾,反弹起来。就在此时,焦文</p>
期的三枚琵琶钉已飞到背后,陆菲青听得暗器风声劲急,不论向前纵跳或是左右趋避都已不</p>
及,随手拉起软瘫在地的罗信一挡。“嘿”的一声,三枚琵琶钉两中前胸,一中小腹,罗信</p>
登时毙命。焦文期见暗器反而伤了自己盟弟,急怒攻心,提起铁牌,狠狠向陆菲青砸去。</p>
贝人龙挺双钩又攻上来,陆菲青长剑刺出,贝人龙见剑势凌厉,向左跃开,焦文期铁牌</p>
跟着砸到。陆菲青眼见如回身招架,贝人龙势必又上,敌人虽已少了一个,自己伤处却也越</p>
来越痛,当下并不回头,俯身向前,将铁牌来势消了大半,可是毕竟未能全避,铁牌刃锋在</p>
他左肩划了一条大口子。焦文期正在大喜当口,忽见白光闪动,白龙剑在面前急掠而过,直</p>
向贝人龙飞去。贝人龙大惊,举吴钩剑一挡,虽然挡到,但陆菲青用足功力,以大摔碑手重</p>
手法掷出,吴钩之力未能挡开,白龙剑自他前胸刺入,后背穿出,竟将他钉在地下。</p>
便在这一瞬之间,陆菲青突然回身,焦文期未及收回铁牌,只感到脸上一阵剧痛,眼前</p>
发黑。原来陆菲青甩出肩上受他铁牌一击,飞掷长剑,回手一把芙蓉金针向他脸上射去,这</p>
一下相距既近,出手又快,金针众多,万万无法闪避,焦文期双目全被打瞎。陆菲青乘他双</p>
手在脸上乱抓乱摸之际,一个连枝交叉步,双拳“拗鞭”,当堂将他毙于拳下。</p>
陆菲青施展平生绝技,以点穴手、大摔碑手、芙蓉金针,刹那间连毙三敌。荒山上寒风</p>
凛冽,一勾残月从云中现出,照见横尸在乱石上的三具尸首,远林中夜枭怪声凄叫,他虽然</p>
艺高胆大,不禁也感惊心,撕下衣襟,包了左肩上的伤口,静立调匀呼吸,然后将宝剑拔</p>
起,拭净入鞘。他生怕留下了线索,把焦文期脸上金针拔出藏好,然后把三具尸体抛入荒山</p>
岗下。</p>
当时气喘力竭,全身血污,自忖如去投店,必定引人疑心,还是回到李家换衣洗净之后</p>
再行离去,哪知李沅芷清晨已在书房。等李沅芷退出,他一倒上床,胸口奇痛,竟自昏了过</p>
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人相推,听得有人呼叫:“老师!老师!”</p>
他缓缓睁眼,见李沅芷站在床前,一脸惊疑之色,旁边还有一位医生。</p>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仗着他内功精纯,再加李沅芷央求父亲聘请名医,购买良药,内</p>
伤终于治好了。这两个多月中李沅芷妥为护侍,尽心竭力。</p>
这一日,陆菲青支使开了书僮,对李沅芷道:“沅芷,我是甚么样的人,虽然你未必清</p>
楚,但也不见得完全不知。这次我遭逢大难,你这般尽心服侍,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可不能</p>
一走了之啦。那手金针功夫就传给你吧。”李沅芷大喜,跪下来恭恭敬敬的叩了八个头,她</p>
跟陆菲青读书学文,本已拜过师,这时是二次拜师。陆菲青微笑着受了,说道:“你悟性甚</p>
高,学我这派武功原是再好不过。只是……”说到这里,沉吟不语。李沅芷忙道:“老师,</p>
我一定听你的话。”陆菲青道:“令尊的所作所为,老实说我是大大的不以为然,将来你长</p>
大成*人,盼你明辨是非,分得清好歹。你拜我为师,就得严守师门戒条,可做得到吗?”李</p>
沅芷道:“弟子不敢违背老师的话。”陆菲青道:“你将来要是以我传你的功夫为非作歹,</p>
我取你小命易如反掌。”他说这句话时声色俱厉,李沅芷吓得不敢做声,过了一会,笑道:</p>
“师父,我乖乖的,你怎舍得杀我呢?”从那天起,陆菲青便以武当派的入门功夫相授,教</p>
她调神练气,先自十段锦练起,再学三十二势长拳,既培力、亦练拳,等到无极玄功拳已有</p>
相当火候,再教她练眼、练耳、打弹子、发甩手箭等暗器的基本功夫。匆匆两年有余,李沅</p>
芷既用功又聪明,进步极快。其时李可秀已调任甘肃安西镇总兵。安西北连哈密,西接大</p>
漠,乃关外重镇。</p>
再过两年多,陆菲青把柔云剑术和芙蓉金针也都教会了她。这五年之中,李沅芷把金</p>
针、剑术、轻功、拳技,都学了个全,所差的就是火候未到,经验不足。她遵从师父吩咐,</p>
跟他学武之事一句不露,每天自行在后花园习练,好在她自小爱武,别人也不生疑。大小姐</p>
练功夫,婢女看了不懂,男仆不敢多看。李可秀精明强干,官运亨通,乾隆二十三年在平定</p>
伊犁一役中有功,朝旨下来,升任浙江水陆提督,节制定海、温州等五镇,统辖提标五营,</p>
兼辖杭州等城守协,太湖、海宁等水师营。李沅芷自小生长在西北边塞之地,现今要到山明</p>
水秀的江南去,自是说不出的高兴,磨着陆菲青同去。陆菲青离内地已久,想到旧地重游,</p>
良足畅怀,也就欣然答应。</p>
李可秀轻骑先行赴任,拨了二十名亲兵、一名参将护送家眷随后而来。参将名叫曾图</p>
南,年纪四旬开外,微留短须,精神壮旺,体格雄健,使一手**枪。他是靠真功夫升上来</p>
的,很得李可秀的信任。一行人共有十几匹骡马。李夫人坐在轿车之中。李沅芷长途跋涉,</p>
整天坐在轿车里嫌气闷,但是官家小姐骑了马抛头露面,到底不像样,于是改穿了男装,这</p>
一改装,竟是异样的英俊风流,说甚么也不肯改回女装。李夫人只好笑着叹口气,由得她</p>
了。这一日时当深秋,陆菲青骑在马上,远远落在大队之后,纵目四望,只见夜色渐合,长</p>
长的塞外古道上,除了他们这一大队骡马人伙外,惟有黄沙衰草,阵阵归鸦。蓦地里一阵西</p>
吹来,陆菲青长吟道:“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p>
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心道:“辛稼轩这首词,正可为我心情写照。当</p>
年他也如我这般,眼见莽莽神州沦于夷狄,而虏势方张,规复难期,百战余生,兀自慷慨悲</p>
歌。”这时他已年近六十,虽然内功深湛,精神饱满,但须眉皆白,又想:“我满头须发似</p>
雪,九死之余,只怕再难有甚么作为了。”马鞭一挥,纵马追上前去。骡队翻过一个山岗,</p>
眼看天色将黑,骡夫说再过十里地就到双塔堡,那是塞外一个大镇,预定当晚到镇上落店。</p>
正在此时,陆菲青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快马奔驰之声,远见前面征尘影里,两匹枣骝马八蹄</p>
翻飞,奔将过来,眨眼之间已旋风似的来到跟前。马上两人伏腰勒缰,斜刺里从骡队两旁直</p>
窜过去。陆菲青在一照面中,已看出这两人一高一矮,高者眉长鼻挺,脸色白净,矮者满脸</p>
精悍之气。他拍马追上李沅芷,低声问道:“这两人你看清楚了么?”李沅芷喜道:“怎</p>
么?是绿林道么?”她巴不得这二人是劫道的强徒,好显一显五年来辛辛苦苦学得的本领。</p>
陆菲青道:“现下还瞧不准,不过看这两人的武功,不会是绿林道探路的小伙计。”李沅芷</p>
奇道:“这两人武功好?”陆菲青道:“瞧他们的骑术,多半不是庸手。”大队快到双塔</p>
堡,对面马蹄声起,又是两乘马飞奔而来,掠过骡队。陆菲青道:“咦,这倒奇了。”这时</p>
暮霭苍茫,一路所经全是荒漠穷乡,眼见前面就是双塔堡,怎么这时反而有人从镇上出来,</p>
除非身有要事而存心赶夜路了。</p>
行不多久,骡队进镇,曾参将领着骡队轿车,径投一家大店。李沅芷和母亲住着上房。</p>
陆菲青住了间小房,用过饭,店伙掌上灯,正待休息,夜阑人静,犬吠声中,隐隐听得远处</p>
一片马蹄之声。陆菲青暗想:“这时候还紧自赶路,到底有甚么急事?”追思路上接连遇到</p>
的四人,暗忖这事有点古怪。蹄声得得,越行越近,直奔到店前,马蹄声一停,敲门声便</p>
起。只听得店伙开门,说道:“你老辛苦。茶水酒饭都预备好啦,请进来用吧!”一人粗声</p>
说道:“赶紧给喂马,吃了饭还得赶路。”店伙连声答应。脚步声进店,听来共是两人。</p>
陆菲青心下思量,一伙人一批批奔向安西,看他们马上身法都是身负武功之人,在塞外</p>
这多年,这样的事儿倒还真少见。他轻轻出了房门,穿过三合院,绕至客店后面,只听得刚</p>
才粗声说话那人道:“三哥,你说少舵主年纪轻轻,这伙兄弟他压得住么?”陆菲青循声走</p>
到窗下,他倒不是存心窃听别人阴私,只是这伙人路道奇特,自己身上负着重案,不得不处</p>
处小心提防。只听屋里另一人道:“压不住也得压住。这是老当家遗命,不管少舵主成不</p>
成,咱们总是赤胆忠心的保他。”这人出声洪亮,中气充沛,陆菲青知他内功精湛,不敢弄</p>
破窗纸窥探,只屏息倾听。只听那粗嗓子的道:“那还用说?就不知少舵主肯不肯出山。”</p>
另一人道:“那倒不用担心,老当家的遗命,少舵主自会遵守。”他说这个“守”字,带了</p>
南方人的浓重乡音。陆菲青心中一震:“怎地这声音好熟?”仔细一琢磨,终于想起,那是</p>
从前在屠龙帮时的好友赵半山。那人比他年轻十岁,是温州王氏太极门掌门大弟子。两人时</p>
常切磋武艺,互相都很钦佩。至今分别近二十年,算来他也快五十岁了。屠龙帮风流云散之</p>
后,一直不知他到了何处,不意今日在塞外相逢,他乡遇故知,这份欣慰不可言喻。他正想</p>
出声认友,忽然房中灯火陡黑,一枝袖箭射了出来。</p>
这枝袖箭可不是射向陆菲青,人影一闪,有人伸手把袖箭接了去。那人一长身,张口便</p>
欲叫阵。陆菲青纵身过去,低声喝道:“别作声,跟我来!”那人正是李沅芷。窗内毫无动</p>
静,没人追出。陆菲青拉着她手,蛇行虎伏,潜行窗下,把她拉入自己店房。灯下一看,见</p>
她已换上了夜行装束,但仍是男装,也不知是几时预备下的,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不</p>
禁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庄容说道:“沅芷,你知那是甚么人?干么要跟他们动手?”这一下</p>
可把李沅芷问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呆了半晌,才忸怩道:“他们干么打我一袖箭?”她</p>
自是只怪别人,殊不知自己偷听旁人阴私,已犯了江湖大忌。陆菲青道:“这两人如不是绿</p>
林道,就是帮会中的。内中一人我知道,武功决不在你师父之下。他们定有急事,是以连夜</p>
赶路。这枝袖箭也不是存心伤人,只不过叫你别多管闲事。真要射你,怕就未必接得住。快</p>
去睡吧。”说话之间,只听开门声、马蹄声,那两人已急速走了。给李沅芷这样一闹,陆菲</p>
青心想这时去见老友,多有不便,也不追出去会面。次日骡队又行,出得镇来,走了一个多</p>
时辰,离双塔堡约已三十里。李沅芷道:“师父,对面又有人来了。”只见两骑枣红马奔驰</p>
而来。有过了昨晚之事,师徒俩对迎面而来之人都留上了心。两匹马一模一样,伸骏非凡,</p>
更奇的是马上乘客也一模一样,都是四十左右年纪,身材又高又瘦,脸色蜡黄,眼睛凹进,</p>
眉毛斜斜的倒垂下来,形相甚是可怖,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这两人经过骡队时都怪目一</p>
翻,向李沅芷望了一眼。李沅芷也向他们瞪了一眼,把马一勒,一副要打架不妨上来的神</p>
色。这两人毫不理会,径自催马西奔。李沅芷道:“哪里找来这么一对瘦鬼?”陆菲青见这</p>
两人的背影活像是两根竹竿插在马上,蓦地醒觉,不由得失声道:“啊,原来是他们!”李</p>
沅芷忙问:“师父识得他们?”陆菲青道:“那定是西川双侠,江湖上人称黑无常、白无常</p>
的常家兄弟。”李沅芷噗嗤一笑,说道:“他们姓得真好,绰号也好,可不是一对无常鬼</p>
吗?”陆菲青道:“女孩子家别风言风语的,人家长得难看,本领可不小!我跟他们没会过</p>
面,但听人说,他俩是双生兄弟,从小形影不离。哥儿俩也不娶亲,到处行侠仗义,闯下了</p>
很大的万儿来。尊敬他们的称之为西川双侠,怕他们的就叫他俩黑无常、白无常。”李沅芷</p>
道:“这两人不是一模一样吗?怎么又有黑白之分?”</p>
陆菲青道:“听人说,常家兄弟身材相貌完全一样,就是哥哥眼角上多了一粒黑痣,所</p>
以起名叫做常赫志,弟弟没痣,叫常伯志。他们是青城派慧侣道人的徒弟。慧侣道人一死,</p>
黑沙掌的功夫,江湖上多半没人在他二人之上了。这两兄弟是川江上著名的侠盗,一向劫富</p>
济贫,不过心狠手辣,因此得了这难听的外号。”李沅芷道:“他们到这边塞来干么呀?”</p>
陆菲青道:“我也真捉摸不定,从来没听说他两兄弟在塞外做过案。”李沅芷道:“这对无</p>
常鬼要是敢来动我们的手,就让他们试试师父的白龙剑。”刚才这对兄弟瞪了她一眼,姑娘</p>
心中可不乐意了,不好意思说“试试姑娘的宝剑”,就把师父先给拉扯上。陆菲青道:“听</p>
说他兄弟从不单打独斗,对付一个是两哥儿齐上,对付十个也是两哥儿齐上。”他干笑一</p>
声:“你师父这把老骨头,怕经不起他们四个拳头捶呢!”</p>
说话之间,前面马蹄声又起。这次马上乘的是一道一俗。道人背负长剑,脸色苍白,满</p>
是病容,只有一只右臂,左手道袍的袖子束在腰里。只一人是个驼子,衣服极为光鲜。李沅</p>
芷见这驼子相貌丑陋,服饰却如此华丽,不觉笑了一声,说道:“师父,你瞧这驼子!”陆</p>
菲青待要阻止,已然不及。那驼子怒目一横,双马擦身而过之际,突然伸臂向李沅芷抓来。</p>
那道人似乎早料到驼子要生气,不等李沅芷避让,就伸马鞭一挡,拦开了他这一抓,说道:</p>
“十弟,不可闹事!”这只是一瞬间之事,两匹马已交错而过。</p>
陆菲青和李沅芷回头一望,只见驼子挥鞭在他自己和道人的马上各抽了一鞭,两匹马疾</p>
驰出去,那驼子突然间一个“倒栽金钟”,在马背上一个倒翻筋斗,跳下地来,双脚在地上</p>
交互三点,已向李沅芷扑了过来。李沅芷长剑在手,谨守师父所授“敌未动,己不动”的要</p>
诀,剑尖微颤,却不发招。那驼子可也奇怪,并不向她攻击,左手探出,竟是一把拉住她坐</p>
骑的尾巴。那马正在奔驰,忽被拉住,长嘶一声,前足人立起来。驼子神力惊人,丝毫没被</p>
马拉动,伸出右掌,在拉得笔直的马尾上一划,马尾立断,如经刀割。马儿直冲出去,李沅</p>
芷吓了一跳,险些掉下马来。她回手挥剑向驼子砍去,距离已远,却哪里砍得着?驼子回头</p>
便跑。他身矮足短,奔跑却是极快,有如滚滚黄沙中裹着一个肉球向前卷去,顷刻间已追及</p>
那疾驰向西的坐骑,一跃上马,不一会就不见踪影了。</p>
李沅芷被驼子这样一闹,气得想哭,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师父!”陆菲青一切全看</p>
在眼里,不由得蹙起眉头,本想埋怨几句,但见她双目莹然,珠泪欲滴,就忍住不说了。正</p>
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我武——维扬——”“我武——维扬——”的喊声。李沅芷甚</p>
是奇怪,忙问:“师父,那是甚么?”陆菲青道:“那是镖局里趟子手喊的趟子。每家镖局</p>
子的趟子不同,喊出来是通知绿林道和同道朋友。镖局走镖,七分靠交情,三分靠本领,镖</p>
头手面宽,交情广,大家买他面子,这镖走出去就顺顺利利。绿林道的一听趟子,知是某人</p>
的镖,本想动手拾的,碍于面子也只好放他过去。这叫作‘拳头熟不如人头熟’。要是你去</p>
走镖哪,嘿,这样不上半天就得罪了多少人,本领再大十倍,那也是寸步难行。”李沅芷一</p>
听,敢情师父是借题发挥,在教训人啦,心说:“我干么要去保镖哪?”可是不敢跟师父顶</p>
嘴,笑道:“师父,我是错了嘛!师父,那喊的是甚么镖局子啊?”陆菲青道:“那是北京</p>
镇远镖局,北方可数他最大啦。奉天、济南、开封、太原都有分局。总镖头本是威镇河朔王</p>
维扬,现下总有七十岁了罢?听他们喊的趟子仍是‘我武维扬’,那么他还没告老收山。</p>
唉,见好也该收了,镇远镖局发了四十年财,还不知足么?”李沅芷道:“师父识得他们总</p>
镖头么?”陆菲青道:“也会过面。此人凭一把八卦刀、一对八卦掌,当年打遍江北绿林无</p>
敌手,也真称得上威震河朔!”李沅芷很是高兴,道:“他们镖车走得快,一会儿赶了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