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了吧,说得跟流官好干一样。”刘承宗摇摇头,他见过太多无奈的流官了:“我在陕西就没见过多少能舒舒服服活着的人。”
“不过你说,十四家土司,都是这样勉强维持?”
陈师文点点头:“就算东西李家、东西祁家也一样,他们管的人多,看着光鲜,其实属地也是一样一团乱,无非大一些,办法就多些。”
陈师文把刘承宗请到炕上,自己坐在炕桌另一边,问道:“大帅打算什么时候进青海?”
“快了,早前我有人已经进了青海,已经派人出去找他了……十四家土司。”
刘承宗沉吟片刻,问道:“都对我们有啥想法?”
“盼着大帅进青海呗,小土司还好,大土司都挺害怕,他们抓着西宁所有行当,大帅若留在西宁,那他们肯定要把东西吐出来。”
陈师文摇头道:“没人想把嘴里东西吐出来。”
刘承宗笑笑,对这样的情况非常满意。
土司是一种落后的生产关系,类似封建领主,是自己地盘的土皇帝,也是皇帝的封臣,土民不但要给土司纳粮,还要给皇帝纳粮。
平白增加一道中间商。
但在某些时候,土司也会成为先进的生产关系,比如现在的大明。
土司掌握土民的生杀大权,可流官与士绅坏起来了也不差啥。
土司属地的中间商只有土司一个,而流官管理的土地上却有不止一个中间商。
陈师文看刘承宗在想事情,顿了片刻斟酌问道:“大帅打算对土司动手?”
刘承宗笑道:“怎么,害怕了?”
陈师文摇摇头:“改土归流,早晚的事,我没啥可怕的,将来大帅在青海站稳脚跟,打下个深山老林,把我全族移过去都行,土司嘛,一直在一个地方不行,干的不就是开疆扩土的事。”
“你说得对。”
刘承宗点点头,其实土司也是军屯,无非是用生长在本地的土民屯田,但像陈家这种山阴人跑到西宁来,确实是军屯。
只不过当国家失去向外扩张的动力,军屯也就没了意义,变成无休止的内耗。
他摇摇头道:“一时半会我也没打算动土司,只要没人挡我的道,我也不会堵别人的路。”
有曹化淳在,他不需要再为贿赂李天俞操心了,不过接下来修建仓场也是间难事,那地方占地极大,几乎是修一座小城,需要的材料在西宁目前街市上买不够。
“曹公公帮我把西宁城中间的两条街拿下来了,李土司什么也没说,但修仓场花费颇巨,我看你们这有木头,十四家土司都在深山老林里?”
“靠近深山老林吧,木材石料,取来都很容易。”
陈师文答了一句,随即问道:“大帅说的那块地我知道,做仓场被黉学街分开了,西边大、东边小,大门开在黉学街,那南边的东街和西边的北街上,能有二百间铺子吧。”
“大帅想没想过,直接让土司们把仓场修起来?”
刘承宗看向陈师文,问道:“怎么修?”
“大帅要的是街里的空地做仓场,土司们从前想要那块地方,是想要街面做铺子,用铺子换土司给修仓场。”
陈师文仰头想了想:“那两条街应该有将近一百八十间铺子,如果大帅能拿出其中一些铺子给土司,我想所有人都愿意帮大帅把仓场修起来。”
起初刘狮子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林蔚已经给他算过修仓场的成本,所需砖石木料大概要三千两,这还是把狮子营的工匠算进去,不用出工食银。
土司们是傻子吗?
为了一年百十两租金,每家出三四百两给他修仓场。
但随后刘承宗稍做考虑,陈师文的计划还真行得通,因为土司们也有自己的匠人,而且土司这个群体不像他。
他是亡命徒,打从心底里就对三五年才能回本的东西抵触。
但土司们不一样,人家都非常相信价值投资。
尤其是这种细水长流的长远利益,大家都很乐于用几年不回本儿的投资来换取这片地方千秋万代的租金。
就陈师文家在城里头开的典当铺,那铺子就从明初开到如今,二百多年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土司们会愿意?”
“大帅,我也是土司。”陈师文张开手掌:“若大帅给我五间铺子,我愿意想尽一切办法,修出二十间库房。”
“那我给你十间呢?”
刘承宗笑得轻松:“我可以给每个土司十间。”
“每个十间?”陈师文脸上有些犯难:“这只怕大土司们会不高兴吧?”
“我管他们高兴不高兴,我只问你,我需要每间储量两千五百石的廒房,要防潮、防鼠、防霉、防虫,你能修出四十间?”
按每间廒房储粮两千四百石算,刘承宗需要一百三十间来储粮,还需要一百三十间储存火药、军械、器物、钱财。
除此之外还有供部分军兵居住巡逻的营房。
如此一来,当他进军青海,西宁是他的后勤基地;而当他卷土东去,西宁也将会是他的前线要塞。
陈师文在心里飞快计算,十间门面铺子,能当五个大铺子拿出去租赁,一年收个六十两,二十年是一千二百两,二百年就是一万两千两。
而他需要付出的,只是让麾下土民砍树挖山烧窑造砖……再付出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努力。
“能!”
他答得爽快,斩钉截铁,随后道:“不过,我得跟大帅借二百两银子,很快,很快就能还回来。”
刘承宗笑着摇摇头,这世上满地都是空手套白狼的好手。
他相信眼前这个小土司,已经打定主意,给土民们发工钱,再趁个刮风下雨的天,让麾下老千把工钱再赢回来。
“这样吧,你派人去问,一样的条件,一共一百四十间铺子,十四家土司都问,谁愿意做,谁不愿意做;如果有不愿做的,那剩下的人就多做些,分的铺子也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