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军人走上战场。不论是留在最后的百户官们,还是那些或者带着八瓣铁帽,身着大红鸳鸯胖袄,或者是紫花布齐腰甲的兵丁惊讶地看着这些举止打扮和他们格格不入的士兵们伴随着鼓声,踏着铿锵有力齐整的步伐目不斜视地走过他们身边——深黛近靛的箭袖短直身,外头则是黑色的半臂罩甲,盔帽下的脸多半年轻男子的模样,许多唇上还生着柔软的绒毛,却没有丝毫惧怕恐惧的神色,多是自信冷静。
“全军!”曹金亮就仿佛当那些呆呆注视着他们的明军不存在一般,猛吸一口气大吼出声,士兵们立刻按照平日里的操练立正并且大声以自己最大声音呼应命令道:“在!”
“预备装弹!”
听到命令的瞬间,早已在无数次的训练当中养成条件反射的士兵们立刻取下肩上的火铳,打开枪管后部药池的盖子,又从腰间牛皮带上的匣子里摸出卷纸状长约一指的纸壳子弹,咬开涂有油脂的底部,将火药倒进火铳药池,并盖上盖子。
“装弹!”第三个命令从曹金亮的口中清晰地发出,而他也毫不迟疑地将枪口竖直朝天,把纸壳中剩下的火药倒进枪口,然后将子弹连带着纸壳一股脑塞进枪口。当他如此动作时,士兵们手上的动作几乎与他不差分毫——这是在军棍的敲打之下,反复练习成为的身体本能。
“取出通条!”
一阵金属摩擦之声立刻响起。
“插入通条!”
刘小七在话音未落时便利落将通条插进了枪管当中,他能够感受到包裹着纸壳的铅弹在通条的大力抽插之下向着底部迅速滑落,直到再也无法推动弹丸前进之后,刘小七才取出通条,重新插入枪管下方,做完这一切,他还有余暇朝左右撇了一眼——刘小七的几个部下仅仅比他们的伍长慢了几息,现在也做好的准备。
曹金亮喊出他在战场上最响亮的声音——这个在川东小镇上隐姓埋名数年时光的将门虎子,终于站上了属于他的舞台——他用尽周身气力,瞪着通红的眼睛,下了倒数第二道命令:“枪上肩!”
在明军弓手们不可思议的目光里,这几十个士兵在短暂的原地踏步之后坚定地朝着崎岖不平山路迈开步子。六个皮鼓敲击的声音低沉却并不沉闷,伴随着鼓声和脚步声,这群奇异的士兵中间有人喊了一句什么口令,六列横排居然在行走当中变阵了!
犹如穿花蝴蝶一般灵巧,只是几息的功夫,他们就由整整齐齐的队形转为一个并不太大的空心方阵,没有任何人有所迟疑,而变阵之时,所有人踩着鼓点,士兵们双手斜持着将火铳握在胸前,而这时在后头看得近乎入神的明军才发现,他们距离那座似乎永远也无法攻下的山头,仅仅不到一百尺!
寨墙上射下的箭矢已经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不时有人略略拉低帽檐低头避开飞来的箭支,箭头撞在金属头盔上的“嘭嘭”之声不绝于耳。苗人显然也注意到这队奇异的士兵,纷纷调转箭头向着他们拼命放箭,仅仅是一个呼吸,就有几个兵士身上中箭软倒下去!在后面观看的明军们看得分明,几个沉不住气的,险些就要惊呼出声!
那些面目陌生的,仿佛自域外而来的士兵却没有任何反应,在前面一个倒下之后,后面一个则跨过他顺位补上,把受伤的同伴留在身后,除了脚步和鼓声,队列里或许只能听到呼吸。他们沉默地前进,但每个人都从这份静默当中品出了令人胆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