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章中奇的军报,案几上还搁着另外的几封奏报,那是各地臣属将官对此事的看法。有赞成,有反对,但反对占绝大多数。
治中从事乔方书在信中责道:“孰知匹夫凶残若斯,其欲陷我军于不义耶?虽万死不足赎其罪,三尺王法正为其设!”
军司马张大虎含蓄地表示:“兄弟之义重逾泰山,然逐寇之名万不容蒙尘,孰轻孰重,恭请殿下聪察明断。”
留守豫章的薛晋鹏、驻防建安的孔云、霍彪,都对此事保持沉默。正修养的杨胜飞、杜寒玉夫妇联名写到:“中奇性戾,其行止确为不妥,然其有大功于殿下,望恕死罪,折其功足矣。”
仅有吴越戈送来一句好话:“敌军乱民杀便杀了,还待怎的?”
“这个屠夫!纵兵戮民,他犯了《杀夺三律》!罢黜主将之位!治他滥杀无辜的大罪啊殿下!”
与刘枫刚刚趋于缓和的赵健柏气得吐血,他不顾同僚的拉扯,咆哮着几乎冲上帅座。帐内众人也只是拉他,却没有劝他。
章中奇这一场仗,确实打得太残忍了。他们想不明白,面对汉人同胞,就算他们暂时还无法认同逐寇军,那也是人之常情,情有可原啊,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呢?他们迷惑了,理智上他们知道章中奇的做法是有奇效的,但感情上却难以接受章中奇屠杀后那种若无其事上表请功的冷血姿态。
“谁说他犯了《杀夺三律》?给你,自己看看清楚吧!”
武破虏一声轻喝,惊醒了众人。他随手递上一张《杀夺令》的榜文——如今大街小巷贴的到处都是。
“闪开!别拦我!”赵健柏红着眼推开他手。武破虏无奈地摇头,“冠虎,来,念一遍!”
“是!院长!”罗冠虎接过了大声念道:“《杀夺令》!逐寇军主、霸王令旨:通告岭南汉族军民及全军将士,凡所攻诸县,破城后尽屠鞑靼男子,所杀者一切财产归杀人者所有,妻女家小为披甲者奴。凡城内汉民绿营起义助攻者,视如己军,恩同此列……”
当罗冠虎念到“掳掠汉家百姓者,杀之无罪,擒之立斩”这句话时,帐内文武都奇怪地望着武破虏。这《杀夺令》的内容大伙儿太熟悉了,章中奇滥杀平民,确实是犯了这第三律,这不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么?你又有什么好为他辩解的呢?
武破虏面不改色,老神在在。
武若梅跨前一步,淡淡地说道:“诸位听仔细了。——第一句,重复一遍!”
“是!副院长!”罗冠虎心虽不解,但还是依言念道:“通告岭南汉族军民及全军将士……啊!岭南!”
“不错!此令仅限岭南军民!”武破虏冷眼扫过全场,凛然道:“桂阳、零陵二郡地属荆北,不在岭南地界,章将军自然不必遵守《杀夺三律》!诸位,试问他何罪之有?”
他猛一转身,向刘枫郑重施礼道:“殿下,章将军一个月内扫平二郡,劳苦功高,理应重赏!”
“你!你你!”赵健柏只觉两眼发黑,几欲晕倒。旁人慌忙相扶,连声惊呼,帐内一片混乱。
忽然,帅帐内安静了。
众人像雕像般纹丝不动,呆呆望向帅座上的刘枫。不知何时起,九殿下已提笔在章中奇的军报上疾书起来,写的又急又快,文不加点,竟写出一段长篇大论来。
更让人惊奇的是:九殿下在笑,边写边笑。——自从小夫人离世后的半个月以来,刘枫第一次笑了。
这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须臾而就,刘枫搁下笔来,满意地吹了吹墨迹,随手交给武破虏,“就这样回复,誊抄明发全军。”说完,他径自回了内帐。
武破虏深深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摊开军报,左右人等一起凑过头来,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批道:
闻君奏凯,吾心甚慰,自尔以下乃至将校兵卒,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为吾之功臣!君之所请,吾皆照准,君之大功,吾亦记之,且容君臣重聚之日再叙升赏。
另,毁谤之言,吾亦尽闻,皆为狗屁弗如之妄语!须知兵凶战危之际,先人而后己者,实为愚腐蠢笨之辈,断不可取,更不可恕!若以此辈领军,吾之愚腐蠢笨岂不甚之?
逐寇王师,志在逐寇,非我族类,杀不待言,忘祖逆民,死又何惜?
今吾有一言,望君谨记:吾非先王,愧弗如之甚,惟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吾之行事,爱民似春临大地,杀敌如秋风扫叶,为民为敌,是爱是杀,虽天地鬼神不能定也,乃由其自决尔。
知吾心者寥寥,解吾忧者无几,若吾麾下皆有君之大能,则陆沉十载之中原,可以复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