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去观音庙里烧柱香,听着边儿上的老妇人还愿,说是儿子因为打了一个鞑靼人一拳,遭了官司,被捕到巡检司衙门里,按规矩,只要动了鞑靼人,不管有理没理一律判斩监侯,一家老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哭哭啼啼准备后事。不想天开眼,皇帝下旨‘胡汉同刑’,案子被黎相国发回重审,因为那鞑靼人淫人妻女在前,结果反倒落了个脊杖五十,流徙三千里,那汉人啥事儿没有被放了出来,老太太在菩萨面前磕足了十八个头,回家还要给你立长生牌位呢!”
海天笑着说:“哦,这案子朕知道,黎昕照呈过案卷给朕,那个鞑靼人是达索部落的贵族,说起来还是狼军大督帅朵里尔的亲外甥。左相国察尔罕力阻此事,差点没和黎昕照掐起架来,黎昕照没了主意,也不敢动他,请示朕,朕就给他批了一个字——办!看他朵里尔敢怎的!”
察丝娜格格娇笑,攀着他肩头爬上几寸,结结实实一吻,笑道:“如今有你的‘好侄儿’镇着呢,莫说外甥,便是杀了他亲儿子,谅他朵里尔也不敢吭声的。”
海天不觉苦笑。他深爱皇后,连登极前的陈年故事也不再瞒她,自然知道所谓的“好侄儿”指的是哪位。不由叹道:“好侄儿啊……如今他做得好大事!再不管教,可真就上房揭瓦喽!”
察丝娜微微一颤,“陛下……要动手了么?”
“我倒想动手,可惜啊,晚啦!”海天似笑非笑地大摇其头,似乎很伤脑筋,“如今他捣鼓了一个反狄联盟,连察合津也掺和进去,我一动手,群贼全线响应,那可非同小可,不搞掉这个劳什子联盟,暂时下不得手。”
“怎么会这样!?”察丝娜美眸一瞪,脸现怒容,“察合津自立为国也就罢了,终究是鞑靼人,如此作为,岂不是背祖叛族?——鄂尔兰,害父杀兄尤不自修,这个狼心狗肺的贼子!实堪痛恨!”
海天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洒然一笑:“就爱瞧你生气模样,像极了三妹,好看!”
察丝娜脸色一白,扭过头去并不接口。海天这才惊觉失言,去扳她肩头却被一拧挣开,不由歉然道:“好了,是朕的不是,你我一向恩爱,怎么犯起小性儿?叫人瞧着我们生分了似的。这不好,是吧梓童?”
察丝娜回头深看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臣妾岂敢生陛下的气……只恨我晚生了三十载,自家命苦罢了,怨不得陛下。”她说着语气一变,脸上的幽怨一丝丝转为郑重:“只是军国大计事关社稷,望陛下莫以私情为羁!侄儿虽好,却是个祸胎,能利用时小心利用,该除去时,还是除去了为好!”
海天身为开国雄主,一代帝君,竟在察丝娜明亮清澈的眼眸前败下阵来,扭开脸道:“梓童莫疑,朕理会的。”
这话他自己听了都没底气,这场历时半年的叛乱中,他固然想要扑灭之,暂缓施为只为养祸自持以收权柄。可是,他骗不了自己,至始至终未尝没有一丝欣慰藏于心底——这个人,是大哥和三妹的儿子啊!想到这里,未免又带出几分“斯人已逝”的怅惘……
一时无话,帝后二人相依相偎及至五更天明,谁也没有再说话,谁也没有再入眠,只是默默地、静静地望着绚丽的帷幔出神,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次日早朝过后,海天再招左右相国、六部尚书,及在京的勋臣名将入宸极殿单议应对反狄联盟事宜。
由于联盟方根本就是故意泄露天机,因此鹰卫的情报极为详尽。七家势力,相约一家遭袭,余者同时响应,只这一条便是一道要人命的紧箍咒。
殿内群臣愁眉深锁,袖手缩脖站在那里,大气不敢喘。他们都很清楚,虽然七家势力有大有小,有强有弱,可是加起来兵过百万,地袤数千里,同时发动真叫天地变色,让人无论如何小觑不得。
“唯有分而治之!”海天开门见山提出宗旨,问道:“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左相国察尔罕出班奏道:“陛下不必过虑,这七家势力,以察合津、大华余孽、逐寇楚逆这三家最为强大,三者之间利益纠葛颇多,新仇旧恨三天三夜说不完,彼此是万难同心的。但有变故,只怕转眼便会兵戎相见,纷争再起,余者附庸更不足虑。朝廷当在这三家之间施以分化离间之计,联盟自然土崩瓦解。”
他这番胸有成竹的话语安定了人心,不大的殿堂里响起了一片吁气声,不少人脸上都挂起了释怀的微笑。
这也正是海天想要的效果,笑道:“遇事不乱阵脚,洞察入微,从容应对,不愧是臣的股肱,好!”
察尔罕最近因为“胡汉一体”的国策与海天政见相左,君臣闹了生分,又与右相国黎昕照起了不小的冲突,彼此存了嫌隙。细细算来,他已好阵子没得皇帝夸赞,深恐有失圣心,如今得了这个“好”字,心中大为受用,激动得脸都红了,扯起老鸭嗓子颤抖道:“陛下谬赞!老臣何以敢当?圣君临朝,大狄如日中天,些许宵小之辈,妄图撼动天威,不过螂臂挡车尔!”
群臣纷纷附和,谄声如潮,海天微笑道:“好了好了,方略已定,这便成了一半儿嘛,剩下的只是何处入手,诸位卿家可有良谋图之?”
右相国黎昕照应声出列道:“臣有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