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乾元年十月九日,逐寇忠勇联军分兵于牂柯郡夜郎县。忠勇军折向西南,新纳入治下的益州郡面积不小,需要时间和精力抹去察合津的统治痕迹,更需要花费不少功夫安排山越民众的迁徙。
这是一项浩大工程。当年刘枫迁徙13万百姓出五岭,下番禺,即使在死亡的威胁下,也足足花了一个多月。山越全族人口众多,仅十万大山一脉就有不下四五十万,此外岭南的各处山头或多或少都藏有一些山越部族,彼此间有他们特定的联络方式,江梦岚正在招谕他们出山生活。
逐寇军留下吴越戈所部奋威营驻守牂柯郡,部分有功将士被挑选出来归入奋威营,兵力上扩充到了四万人。余部一路向东返回楚国,部队归心似箭,越走越快,都出征大半年了,想家想媳妇儿的不止楚王一个人。
这场仗从开春打到入冬,幸好终于打完了,否则二十多万大军的被褥冬衣可不是个小问题,误了来年春耕更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不知要耗费几位尚书多少脑筋。十月二十,部队进入广郁郡境内,余下八万屯田军按照“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分散归建,抓紧时间为部队越冬做好准备。
羽林军主力则快马加鞭直奔都城广信。楚国半年无君,不知多少政务正等着刘枫处理,一点儿不敢耽误。及至赶到广信城下,已是月底月初之时了。
这一天,广信城可谓倾巢出动,万人空巷。没有组织,可全城百姓自发地挤到东门,香花醴酒,以迎王师,足足排出五里宽的阵势。放眼望去,但见人头攒动,密密麻麻。
武破虏紧急调动黑狼的铁卫营维持现场秩序,兵士们手拉手排成人墙,真像抗洪般挡住汹涌的民潮人浪。
此时左右相国(两个老李)早已不知跑去哪里寻幽访圣去了,唯有林子馨抱着女儿刘思月站在队伍最前面,左边列着五位尚书及各部署僚,右边则是罗秀儿等羽林军留守的诸营将领。
遥遥望见血焰王旗缓缓飘来,礼仪官大手一挥:“起乐!”边上一整排鼓乐手登时卖力地奏起了盗版的所谓《霸王破阵乐》,当然,如今又叫《楚王破阵乐》了。无数民众欢声雷动,挥手成林,为新国建立后第一场战争的胜利欢呼喝彩。
刘枫纵目远眺,林子馨一身朝见盛装,体态端方,款款而立。望着她的身影,似乎能够看清她含泪的眼眸,一股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像春天的暖风裹住了心灵,舒畅中藏着丝丝悸动。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愧疚。在她最需要丈夫的时候,自己没能陪在她身边,可她心里惦记的,却是没能生个儿子会否让夫君失望。
若不是怕吓到她,刘枫真想告诉她:是个丫头又如何?若是她足够优秀,自己便扶她做个女王又如何?
想到这里,他一眼就盯住她怀中小小的,红红的蜡烛包,心脏猛地一抽,耳畔的欢呼都变得朦朦胧胧的,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从那里延伸过来,一下勒住他内心最柔软处。——这种心灵上的冲击很奇异,绝非单纯的喜悦或者兴奋,恰恰相反,他有些虚惶,又有些酸热,做梦似的很不真实,这种感觉非为人父断不可知。
刘枫马近,万众伏地,齐呼一声:“恭贺大王旗开得胜,凯旋荣归!”
这股声浪,将刚才那奇妙的感觉瞬间冲得一干二净。照理说,面对这样万众俯仰,高高在上的壮观场面,他该觉得气壮心雄,意气奋发才对,可是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他的心里真是千滋百味纷至沓来,有兴奋,但也有惶恐,有豪迈,却又有负担,想笑偏偏笑不出,想说几句豪言壮语,可脑海里却混混沌沌理不出个头绪。
最后,他抬手止住欢呼,只是淡淡地说:“乡亲们——本王,回来了。”
靖乾元年十一月初三,又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日子——楚王奏凯还朝。这是大楚国对外战争的第一场胜利,象征着楚国在神州大地的最南方立住了脚跟,更标志着反狄斗争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南北对峙。
国与国之间就是这样,“战友”大于等于“朋友”,不“齐心”,也能“协力”,因为赤裸裸的利益摆在那里,像一条叮铛作响的黄金锁链,拴住了几颗年轻而蓬勃的帝王心,也锁住了大狄这只蛰伏低吼的蛮荒巨兽。
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靖乾元年的下半年,南方战事在一种无奈下趋于平缓。
可是,非战之战却在愈演愈烈。
一来持续了近半年的运河暴动逐渐平复。海天颁下特旨,将原运河督建使、葛禄氏的一名大贵族革职拿问,最后以“奉职无状、盘剥虐民”的罪名判了腰斩弃市,就当着河工的面儿行刑。一铡刀下去,配着他凄厉惨叫,同时宣读皇帝御笔“首恶降封官,胁从复为民”的十字方针。在委派新运河督建使的同时,又下旨遣太子乾昊“代天子南巡”,就地督办运河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