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破虏好似没发现众人的彷徨,专心致志地将油灯拨亮,照出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但却一般铁青的脸庞。
良久,他才满意地放下铁钎,笑了笑,淡淡地说:“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起兵时军不满千,将不满十,可曾怕过?如今坐拥三州之地,挥军五十万,一个个的,实力强了胆子反倒小了?——不要忘了,我们是逐寇军,敌强我弱本是家常便饭,以弱胜强才是拿手好戏!——对了,记得殿下常挂嘴边儿的一句话:富贵险中求!嘿嘿,这话,俗中透着至理啊,各位想过没有,这一战,若是打赢了,我们会得到什么?”
武破虏说着话,冷峭的眸光凝视着翻滚跳动的火苗,不经意间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说不清是个什么神气,缓沉而又淡然地吐出四个字:“半壁江山。”
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可大家心中却是波澜骤起,翻天覆地。他们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依赖于刘枫了,一旦没有他在,就近乎本能地丧失了勇气。可是,楚国不仅有楚王,逐寇军也不止刘枫一位帅才。
曾几何时,新生的逐寇军也和现在一样,不,比现在更惨,四面楚歌濒临绝境。可是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凭着一颗理智到冰冷的头脑和钢铁般坚韧的神经,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用区区三千弱旅偏师战败十万强敌,扶大厦于将倾,为这个国家撑起了一片天地。
只是他惯于行走在黑暗中,深藏在楚王耀眼的光芒下默默无闻,以至于大家全都忘记了这段辉煌的过去,忘记了这个血统不纯的家伙是如何的强大,如何的可怕而又可靠!
在座的不少人,都曾在卧龙岗亲眼目睹这样的一幕,他们至今还清晰记得,那是一个群龙无首的危难关头,强敌压境的危亡之际……他站了出来,手持卧龙令,站在了众人的面前……云淡风轻,自信从容。——翻手间,十万百姓逃出生天,十万强虏灰飞湮灭……
此时彼刻竟是如此似曾相识。天呐!他方才说的是——半壁江山!
这一刻,武破虏略显佝偻的身影在众人心目中忽然高大起来,屋内略显沉重的气氛为之一扫。
“狄戎会攻哪里?”开口地是罗三叔,作为逐寇军中第一人,他从不考虑会否开战,只关心怎么打。
武破虏没有回答,反问向武若梅,“说说,近期可有端倪?”
自从武破虏执掌兵部,武若梅明里继任军略院长,其实暗里也接掌了细雨堂堂主之职,负责情报收集工作。
她应声站起乖巧行了一礼,转过脸却依然冷冰冰的,轻咳一声道:“情报显示,狄戎举国上下正在全力救灾,除了往荆扬二州输粮赈济,各地驻军和物资都没有异常调动。如果光从情报上看,狄戎没有开战的打算。”
“如果!”乔方书听她语气有异,心中一动,追问:“你说如果?什么意思?”
武若梅玉容不动,偷偷看了义父一眼,这才说道:“情报上看,确实一切正常没有端倪,可是,方才听了爹……武大人的分析,下官心有所悟,也坐实了原先的一些猜测。这一战既然非打不可——殿下遇刺就是明证!那好,以此为基通盘考虑,那只能认为我们……已经中计了!狄军此战的先锋,只怕——已在边境集结待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尤其是罗三叔、乔方武、黑狼等将领,脸色格外难看。他们很清楚,若真如其所言,在不知不觉间被人瞒天过海,陈兵边境,这意味着——一场华丽丽的大规模偷袭即将上演!
敌人打算偷袭和敌人已做好了偷袭准备,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其结果也是截然相反的。可以毫不夸张的讲,以有心算无心,攻其不备,倾力一击,就是一战击溃整个龙骧军团也不足为奇。
更可怕的是,你明明知道了,可却来不及了,你什么也做不了!——形势已经恶劣到这个程度了吗?
张大虎缓缓站起,架不住腿却有些抖,他强压着惶恐问道:“你有何根据?”
武若梅理直气壮地吐了俩字:“猜的!”
张大虎噗通坐回凳子上,气得险些心脏病发,可自己好歹一把年纪,做人家爷爷都嫌大,又怎么好意思冲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发火呢?只得揉着心口,板起脸责备说:“小姑娘好不懂事,君国攸关,不可儿戏玩笑!”又把眼去瞅武破虏,意思是你家闺女这般胡闹,你也不好好管管?
武破虏不为所动,武若梅还是一脸严肃:“不是儿戏,也没有玩笑,确实是猜的!——下官只是凭空臆断,没有任何证据!”
她瞥一眼空空无人的主座,书案上叠着刘枫批过的奏表,走过去挑挑拣拣,抽出一本,说道:“各位大人,这是细雨堂本月情报节略,下官亲手攥写上报的,我念几句给你们听——‘截止十月,荆州入境运粮军二十万,粮车三千驾,约三百万石,骡马无算,月底交粮而返,离境二十万人,无异常。’”
众文武听得仔细,却见武若梅合上了奏本,轻轻巧巧地说道:“下官只是忽然猜测,会否来时是二十万狄军,走时却是二十万穿盔戴甲的难民呢?又会不会粮车里还藏着备用军械,走时只带走骡子,马匹却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