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延祚宫了。
刘枫下了轿,站在风雪中不觉精神一振,脸上已然醉意全无,徒留一抹淡淡的笑意。守宫卫士趋步过来,跪迎圣驾,开门让行,刘枫摆了摆手,杨天返和侍卫们垂首躬身,全都自觉地留了下来。刘枫独自走了进去。
由于道家崇尚朴素自然,延祚宫的殿宇和亭阁都深藏于枝繁叶茂之间,感觉格外幽深,建筑大多取材自然,竹木、藤条、树皮、树根随处可见,全都是最清新的原色,没有丝毫修饰痕迹,与四周的山林岩泉融为一体,的确分外和谐。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一路过去,地上盖了一层积雪遮蔽了地面,失去了行路时本能的预判,每一步踏落,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可牛皮靴底清晰地感受到脚下那嶙峋起伏的奇特触感,恍如人生般充满了未知与跌宕。——疼,却又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暮色苍茫,一路无灯,脚边数步便是一块夜光石,荧光烁烁,勾勒出曲折的路径。天上飘着细细的飞雪,脚下是幽幽的翠光,清幽中又透着迷蒙,似仙尘,如梦境,还夹杂着有点神秘的美感。
四周看不真切的夜色中,山涧流水至上而下川流不息,阵阵山风透过树林发出沙沙的摇响。风声、树声、流水声,仿佛虚空中漫出一曲天籁,令人洗心涤虑,宁神忘忧。
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却有这样雅静自然的好去处,说是洞天福地人间仙境,只怕也是丝毫不为过的。
这里精舍相连矮屋比柿,住着好几位大隐于朝的重要人物。正中间的天青阁,住的是天下最后一位宗师,李德禄。西侧一座无名草堂,住的是李德禄的弟子,从前罗三叔的夫人,现任随风堂堂主兼疾风首座,张凤清。
这二位,都是艺惊天下,堪称大楚镇国之宝的隐士高人。他们都选在这处清幽之所避世修行,除了刘枫,外人绝难一睹真容。
只不过,这二位都不是刘枫要找的人。
夜色朦胧中,刘枫径直来到东面一座独立的小院围楼前,门匾上三个字:“镜月楼”。
——镜中花,水中月,这个优美空灵的名字是他御笔亲题,暗喻了皇帝与此间主人那波折离奇的爱情感悟:明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爱她却远远胜过喜爱真实。若再往深里想,还有另一层意思在里头——镜花水月,一种无法真正拥有的拥有,然而,你若能摒弃贪念,那它也是永不会失去的失去。
镜月楼是一座造型古朴厚重的三层阙楼,四隅院墙围着厚实的夯土地基,黑石垒壁托着高耸的木檐斗拱,都隐在烟雨葱茏的老树竹丛中,两串八盏淡青微明的六角宫灯在风中摇着,华美雅致,清幽简洁。
好吧,这里根本就不像道观,仍是标标准准的宫殿格局,暗示着此间主人也并非“诚心求道”。。
奇怪的是,院里的人似乎知道有客到来,刘枫刚停住脚,门吱呀一声自行开了,橙黄色的灯光倾泻出来,洒在地上,也洒在心田,陡起一片温暖。
石阶上,青灯下,照着檐下一位宫装丽人,长裙盛雪,一件纯白素净的兔绒袄儿,一头秀发已打开了宫髻,柔顺地披在雪白的肩衣后。倩倩玉影,娉婷而立,就在那漫天飘雪中静静地等候着。只是身子站得稍往里了些,容颜看不真切,却有长长的倒影。光影相融,映雪生辉,风摇倩影,摇曳多姿,更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此情此境,堪可入画。
刘枫笑而举步,一步步走近,眼中闪着温馨而喜悦的光,略带歉意地打了招呼:“哈,来的冒昧,还没睡吧?——怎么亲自出来?侍候的宫女呢,都躲懒睡觉去了?”
丽人不答,向前迈了一步。
只这一步,她那无视岁月的容颜便呈现在灯光之下,凤目如星,眉黛含烟,两瓣动人的淡粉薄唇轻轻抿着,似笑非笑,还有那秀丽绝俗的桃腮,只看一眼,就让人怦然心动。如此容颜,配着那仙姬临凡般的脱俗气质,无处不美,完美无缺。
一步落下,丽人轻舒皓腕,拢头掠鬓,两道秀眉微微蹙了起来,清亮柔和却又略带责备的口吻轻轻说道:“夜里来,这可不合规矩。”言辞责怪,却有淡淡的笑意透出来,似嗔似笑,倒见几分亲切。
刘枫站定,两只眼睛无辜地眨了眨:“吾忧卿解,卿心吾知。——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你说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