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愣了有半个多小时的维拉克捻灭一支烟,从书桌前站起,走进狭小房间里搭建的简陋暗房,没有顾虑曝光后的底片会不会作废,直接撕开了用以封堵窗户的不透光布料。</p>
光芒投射进来,让维拉克自从当上照相师,就再也没和阳光接触过的屋子重新有了丝光亮。</p>
他捎带着推开了窗户,天空灰蒙蒙的,远处炼钢厂隆隆作响,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反胃的恶臭。</p>
重新置身这久违的恶劣环境,面容格外清冷的维拉克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望着一望无际的破败贫民区,目光闪烁。</p>
很难以置信,但他确实回到了两个月前。</p>
他现在不想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吊诡的事情,因为他本会在两个月后死于一场被刻意伪造成意外死亡的阴谋中,此时此刻的感激之情完全盖过了恐惧感。</p>
今天是1433年7月15日,星期六。星期六是他做照相师的这数年里,从未变过的每周固定休息日。而7月15日,则是改变他人生的一天。</p>
如果那一切都不是梦的话,今天晚上,一支从首都莱泽因奔赴而来的人马会找上他,并将他带往莱泽因,用以冒充托马斯家族死去的长子,化解其财团危机。</p>
那一晚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所以轻易估算出再过四五个小时,托马斯家族的人就会找上门来,半胁迫式将他带往莱泽因。</p>
“诺德、邓普斯……”维拉克心中浮现出两个好友的名字。</p>
托马斯家族前来时,诺德、邓普斯也恰好在。本来托马斯家族想除掉这两个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价值的人,以免消息可能泄露。但在维拉克的极力要求下,二人被带往了首都莱泽因,最终还是一同死在了那场阴谋中。</p>
就在他脑海里刚升腾起二人的名字时,敲门声突然响起。</p>
站在窗前的维拉克回过神,转身走到门前把门打开。</p>
门外是一手插兜,一手提饭,身穿米色风衣咧嘴笑着的诺德。他比维拉克小四岁,今年才二十二:“邓普斯说他先去洗个澡,洗完再过来。”</p>
星期六,布列西帝国大部分工人可以提早几个小时下班。作为每周仅有的一点闲暇时光,诺德、邓普斯两人通常都会利用这段时间来维拉克的房间一起吃饭喝酒,享受难得的放松。</p>
“嗯。”维拉克想起诺德、邓普斯两个月后的下场,缓缓接过打包的饭,放在了长桌上,又提醒道,“你靴子太脏了,都是泥,就把鞋脱在门口吧。”</p>
“在这种地方洁癖简直是个致命的缺点,不过我挺喜欢。”诺德早就习惯了维拉克的要求,利落地将靴子脱在了门口。赤脚走进来后,他瞥见窗户的光亮:“怎么把窗户打开了?”</p>
脑子正乱的维拉克随意搪塞道:“趁休息打算重新封堵一下。”</p>
“哦。”诺德没起疑心,坐在桌前四下寻找,“我那天拿来的酒呢?”</p>
“上面,自己找。”维拉克坐在书桌前,抽着烟。</p>
诺德起身,从隔板上找到自己前几日拿来的一瓶酒,倒了半杯悠哉悠哉喝了起来:“怎么感觉你心事重重的?”</p>
“你想多了。”维拉克微微摇头,思考着该不该逃离这里,避免悲剧再次上演。</p>
“是吗?”诺德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担在椅背上,翘着腿看向维拉克的背影。</p>
没多久,邓普斯也到了。</p>
邓普斯今年三十岁,是个身材健壮、有着浓密胡子的青年。他和茨沃德市贫民区多半的人一样,在附近的炼钢厂当炼钢工。他若是下班找维拉克一起吃饭,一定得先去洗个澡,不然有些洁癖的维拉克会不留情面地将他拒之门外。</p>
窄小的屋子挤进三个高大的男人,瞬间变得更加拥挤。虽然连转身都困难,但没有人抱怨。因为这面积只有七八平米,年租金却高达两千四百铜克,相当于维拉克五分之二的年收入的地方,已经是贫民区最好的居住环境。</p>
而这巴掌大的地方布局也很是简单。进门靠左有张细长的桌子,桌旁放着两张高脚椅。靠右摆了张包含书桌衣柜的组合床。正前方靠着窗户,占据单间近一半空间,用不透光布料严密遮住的区域,是用于冲洗相片的简易暗室。</p>
这被贫民区其他人羡慕嫉妒的,维拉克所拥有的一切,其实只要一进门就能一览无余,他也好似能从中纵览到他以后的整个人生。</p>